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更正启事 黑洁明 故事,是相连的。 (妖惑)从《炎女》起,到《蛟郎》、《邪龙君》,直至这本姗姗来迟的《蚩尤》。 关於上篇《邪龙君》的後记,我在这边必须和大家道歉,因为我交错了後记的档案,而且还蠢到出书後才发现,导致许多人误以为(妖惑)只有三本,给不少人添了许多麻烦,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保证下次一定会多加注意的。 其实原本打算也是只有写三本,但当我发现我在写《邪龙君》时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人,便只好将他们两个人的故事移到了这本《蚩尤》。 所以,容我再提醒一次,故事是相连的,请照顺序看,多有麻烦,还请见谅,谢谢。 雾之章 大雾弥漫。 湿地沼泽里冒著无声的泡泡。 一条小蛇滑过草边,发出沙沙声响。 几只不知名的萤光小虫展开透明的羽翼,缓缓在林间飞行著。 森林里,巨木参天,千年的老树林叶遮蔽了天,阴暗的林子里,乳白色的雾,冉冉滑过巨木藤蔓间。 静谧,在这迷雾森林里,千年如一。 青苔爬满大石巨树,如同它们的第二层皮肤。 巨大的蕨,伸展著翠绿的叶片,在偶尔风起雾散时,吐出孢子,随风飘荡。 有时,一朵花会萌芽,在大石巨树间。 然後,花开了、花谢了。 森林,依然。 白雾,依然…… 这儿,许久许久,未曾有过人迹,直至今日-- 噗滋一声,来人一脚踩进泥泞沼泽间。 沼深及膝,无论动物或人,行进其间都颇为困难,那男人却轻松自如,每一步,都稳如泰山。 他身披破旧披风,手拿铜锈大刀,肩上扛著一人,一步步的往前走。 一条黑呼呼不知名的东西在沼泽浮萍下急慌慌地游过,闪避著。 暗黑森林里,几双大眼眨呀眨地躲在暗处偷看著。 男人穿过白雾,行过沼泽,往森林深处行去。 人来了,又走了。 沼泽浮动後又重回平静,白雾散了又聚。 林间,缓缓掉落几片叶。 叶落水面,未几,渐渐沉入,一如千年来落入沼泽里的那些。 它们堆积著、腐烂著,化为泥、化为水,然後重新被大树吸收,期待有一天能再回树顶,迎向那灿灿金阳,如同世间循环的生命…… 第一章 森林深处,白雾泥沼间,有处清澈水潭。 这儿的水很清,清水从地底涌现而出,满了,便由东边一处缺口,潺潺滑过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石子,流入地势较低的深沼。 水潭旁围绕生长著巨大的千年神木,粗大的根露出泥土,有半数伸展进清澈的水底,牢牢抓著潭底的泥土。 正午,金阳穿林透叶,找到了层层绿叶的缝隙,洒落水潭。 瞬间,周遭的一切亮了起来。 水光映在树上、叶上、石上…… 白雾渐散,半空有著一道小小的虹彩。 即使记忆深处清楚记得这处所在,如今再次看见,他仍觉得震撼。 抬首环顾四周,仰望那需要十数人才能围绕起来的参天巨木,刹那间,喉头一阵紧缩。 他收回视线,将肩上昏过去的女人放到足以让人躺平的巨大树根上。 女人,仍昏迷著,长长的发倾泄而下,他在发尾落入水中前,及时伸手捞起它们。 乌黑的发丝,又柔又软,如同他记忆中那般。 一只十分少见的长尾白鸟忽地从天而降,啄食著水面下的小鱼,溅起些许水花。 那突来的声响,将他唤回神来,却惊觉自己嗅闻著她的发,他一怔,突兀地松了手,让那长发垂落她的胸口。 瞪著那沉睡如昔的女人,他恼怒自己仍为她失神,不觉握紧了拳,起身离开她,来到水边,清洗著身上的泥垢。 白鸟停在一旁石上,仰首呼噜一下吞掉鱼儿,一双黑瞳好奇地打量著潭水边的那对男女;它很少见到人,至少在这森林深处,几乎没有见过,通常就算见到了,没多久也死了。 男人洗净了纠结的发和身上的脏污,清净的潭水倒映著他沧桑的脸,岁月在他脸上刻画著深刻的纹路,在沙漠的那些年,艳阳加深了他的肤色,干燥的空气和多年的奔波让他的皮肤粗糙不已。 瞪著水中自身的倒映,他思绪有些恍惚。 水波荡漾…… 波光中,倒影里的人身上的衣著成了兽皮,大刀崭新,无丝毫斑驳。 「女人,你哪里来的?!」 初相见,他差点一刀砍了她,及时发现她是女的,他以为她是族人;毕竟,北方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森林深处? 可她一看见他,立时瞪大了眼,发出一声惊叫,转身就跑。 他这时才发现她身上穿的并非粗布麻衣而是丝绸,惊觉不对,他迅即追了上去,粗壮的手臂一把勾住她的颈项,勒得死紧,冷声斥喝:「闭嘴!」 尖叫声没有停止。 他怀疑她听不懂他说的话,大手忙捂住她的嘴,勒著她的手臂更加收紧,动作迅速地将她整个人拖到隐密的树後。 她因为疼痛和无法呼吸而停止了尖叫,甚至不再挣扎,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不小心扭断了她细瘦的脖子,直到他感觉到她的颤抖。 森林里恢复原有的宁静。 他凝神竖耳倾听,试著寻找任何不寻常的声音。他不晓得这女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但她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隐身阴影里,等待著。 被箝制住的女人因害怕而颤抖著,她两只手用力扳著他的手臂,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些空气。 他松开箝住她颈项的手,改而箝住她的腰,捂住她嘴的手仍然没有离开。 「安分点,否则我杀了你。」他贴著她耳畔冷酷的警告。 虽然语言不通,但显然她了解自己的小命掌握在他的手中,所以在能够呼吸後,她并没有试著发出声音。 半晌过去,他没看到或听到任何敌人的踪影。 他并没有因此放下警戒,仍然挟持著他的小人质,一动不动的待在原地。 森林里,又闷又湿,没有多久,他就汗流浃背。 时间久了,他开始知觉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察觉她的柔软,这场战争太久了,久到他都忘了女人是那麽的香软。 她身体突然的紧绷,让他回过神来,这才察觉他下意识地收紧在她腰间的长臂,而他早已挺立的亢奋抵著她。 她重新挣扎起来。 他皱眉,知道不能再这样待下去,如果她还有同伴,她发出的声音迟早会引来他们,他得趁早离开这里。 心下一定,他立刻拖著她离开原地,她一路上不断挣扎,他对她的惊恐视若无睹,只烦恼该如何处置她。 看她的穿著,他知道她不属於南方,若将她带回去,她只会是个麻烦,可若放她走,要是她刚好是被派来刺探敌情的呢?马儿仍在他早先留下它的地方吃草,他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後,才又拖著她走过去。 当然,他还有第三个选择,那就是杀了她。 他不觉得自己喜欢最後一个念头,他不喜欢滥杀无辜,但他并不懂得北方话,无法确知她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蛮荒之地,在确定她没有威胁之前,他不能冒险放走她。脚骨突如其来一痛,这瘦弱的女人竟踢了他胫骨一脚! 这一脚帮他下了决定,他松手抽刀-- 她瞪大了眼,自由的小嘴惊恐的张著,却发不出声音。 刀光一闪,她害怕的闭眼,他却只是砍了条藤蔓绑住她的手。 发现他不是要杀她,她松了口气回神要喊叫时,他却扯破她的衣袖,揉成一团一把塞住她的嘴。 她生气的发出抗议呜呜声。 他挑眉,不理她的抗议,只是将她抛上马,像抛粮袋一般。 她闷哼一声,眉头因疼痛而皱起。 他翻身上马,拍了她两下屁股。 她愤怒的喊了两声,应该是,他猜,只不过那声音因为她的嘴被堵住,所以听来像是小猫在叫。 他无声咧嘴一笑,策马离开水边。 *** 水波荡漾。 人,一如以往;刀,早已斑驳。 一声鸟叫,唤回他恍惚的神智。 他抬首,只见白乌歪著头,用乌喙整理梳洗著羽毛。 他不记得自己会笑,前世的记忆总是晦暗苦涩,除了战争、除了背叛,似乎没有任何值得欢欣愉悦的。 走回岸边,他看著仍昏迷的她,有些许的迷惑。 原来,以前的他,也会笑。 *** 什么地方? 幽幽从昏睡中转醒,她只觉得晕眩,好一会儿,才发觉这里是一座木屋。 她茫茫然的爬坐起身,一时间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在这。 屋里除了床空无一物,没人。 外头阳光灿烂,苍翠的绿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讶异於久不见的晴天,她走到门边,屋内屋外的光线强弱仍有差别,她伸手遮眼,等到双眼适应了光线,她才看清周遭的景致。 一瞬间,她屏住了呼吸,震慑於四周的美景。 蓝天之下,是广大的森林,小屋前整片青草後,是波光潋滟的湖水,湖上有对长尾白鸟飞过。 呱-- 一只青蛙突地从草地里窜出,跳上大石。 她吓了一跳,抚著心口退了一步,在看清那昂首自满的青蛙後,又笑了出来。 青蛙一动不动,只以大眼往後转了一圈,看著她,然後鼓起两颊又叫了一声。 她笑自己的胆小,绕过它往湖边去,青草地上有著露水,等她想到要提起裙摆,露水早已沾湿她的裙,不过她还是拉高了衣裙,谁知顾了前面忘了後面,拉了後面,她又踩到前面,结果走没两三步,就因为踩到裙角而往前仆跌。 啊,好丢脸。 呱-- 水里跳出另一只青蛙,停在她面前叫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五体投地。 讨厌。 她红了脸,慌慌张张的爬坐起来,幸好没看到人,她忙站起身,低头拍掉衣裙上的草屑。 一抬首,眼前猛然多出个人。 「喝?!」被那突然冒出来的人影给吓了一跳,她往後退时又踩到裙角,差点又跌倒,她忙伸手在半空中乱抓,想稳住身子。 这一抓,抓住了那男人的衣袖,身子是稳住了没错,那人的袖子却被她给扯破了。 「碍…」她轻呼出声,怯怯的低头看著被她扯裂的衣袖,满脸羞得通红,「呃……对不起……」 男人没有出声,她有些胆怯地松开了破衣袖,乾笑地试著将那衣袖破裂的地方给抚平,他还是没有开口,一动也不动的。 她心头一阵忐忑,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再度开口:「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背光面对著她,阳光是如此亮眼,教她看不清他在阴影中的脸,只能约略看见他的身形,从他有些散乱的发,到他宽广结实的肩头,然後是被她扯裂的衣袖,和有些老旧的绑手,跟著是他手中握著的那把锈刀。 刀,是斑驳的。 不知为何,她在看见那把刀时,有些心惊。 因为那是把刀啊,她想,虽然它已生锈斑驳,仍是杀人的武器。 感觉到他那教人不安的灼热视线,她重新抬首,惶惑惊恐的感觉在胸口堆叠著,倏地,影像闪过脑海,她忽然记起,这人在昨夜从青龙堡绑了她。 「你……」轻抽口气,她瞪大了眼。 她该跑吗?跑得掉吗?他为什麽绑她?他识得她吗?他为什么那样看她? 脑中闪过连串的疑问,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迟疑的:「你……是谁?」 他眯了下眼,眼角抽搐著,半晌,才冷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我……我知道?」她呆愣回问,秀眉微扬,一脸惊讶疑惑。 他神色更冷,散发著无形的压迫感。 「你认识我?我是魃,不是我表妹小宛喔,你确定你没搞错人?」以为他抓错了人,她小小声的提醒。 他又眯了下眼,「你没有表妹。」 「所以我说,你要找的是小宛才是。我有表妹,就是小宛啊,小宛才是没表妹的那个,我是魃。」确定他认错了人,她同情的道:「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可以告诉我怎麽回去青龙堡吗?」 他紧抿著唇,瞪著她不发一语。 「呃……」发现情况不大对,她干笑两声,鼓起勇气再试,「只要告诉我往哪个方向就行了。」 他额上青筋暴起,冷声道:「轩辕魃,我警告你,少和我玩游戏!」 咦?啊?他没认错人吗?她呆了呆,忽然之间领悟到这个男人真的认识她,也真的是要绑她,而且,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她也晓得他显然正为自己不记得他而生气。 胆小的退了一步,她忙解释,「呃……那个……抱歉……我……我前一阵子撞到了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他声音隐含压抑的怒气,朝前踏了一步。 「呃……那个……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忘记的……」那无形的威吓让她害怕的往後再退,他带著怒气跟著上前一步。「不是故意?」他更火,更加逼近。 「虽……虽虽然……我……我我……不记得,可……可是我表妹小宛应该知道。」她吓得边说边退,他步步进逼,她越来越慌乱,开始语无伦次,小手无意义的挥动著,「你……你让我回去……我我我带你去找小宛,就……就就算小宛不在……还……还还有应龙……」 「应龙?!」咬牙进出这两个字,火冒三丈地低咆道:「你敢提他?你敢忘记?你胆敢忘了所有你曾做过的--」 「喝?!」她吓得倒抽口气,他怒气冲冲的质问教她骇得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朝後坐倒在地,抬首看向他的小脸苍白惊慌,像只受惊的小白兔。 坐在草地上由下往上瞧,他看起来更加高大,怒气腾腾的活像凶神恶煞。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抽刀砍了她,所以她立即翻身,顾不得姿势不雅手脚并用的就往後爬,可那把刀却冷不防的凌空而降,唰地一声准确地插进她逃跑的路线,只差一寸就要削到她的鼻尖,吓得她倒抽口气紧急停住,四肢登时发软。 露在泥土外的刀身仍在轻颤,亮晃晃的刀,不像刀鞘般老旧,她甚至能从刀身上看见自己吓白的脸。 这刀,寒气逼人。 她瞪著那阴寒的刀身,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不知何时来到她跟前,伸手拔起了它。 「不要……」她闷叫一声,吓得垂首闭眼、伸手抱头,全身缩成一团直发抖。 可半晌过去,刀没落下。 她偷偷睁眼,从衣袖间觑他一眼,只见他怒气未消,却也没要拔刀的样子。 「我……」她咬咬唇,深吸口气,小心翼翼的道:「我真的不是故意忘记你的……」 他依然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 她鼓起勇气尴尬地强扯出笑容,粉唇轻颤地道:「不……不然这样,你你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 虽然早知她也该醒了,但是当他看著她走出小屋,他仍不禁有些激动。 她被青蛙吓了一跳,她笨拙的拉著裙摆,她因眼前的美景而赞叹,她微笑、她走路、她跌倒、她脸红…… 她的一举一动,吸引著他的视线,她是活生生的,会走、会笑。 经过了……这么多年…… 他喉咙有些发干,紧紧的盯著她,等到他近得可以伸手摸到她,他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移动身子,走出森林来到她面前,可她却告诉他,她-- 忘了? 不记得! 瞪视著眼前无辜的小脸,他只觉得脑海里一团混乱,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腾,愤怒尤其为最! 他原以为找到了她,见著了她,他就能分辨长年积压在胸口的那股不明的情绪!能知晓他究竟是爱她抑或是恨她!能清楚他自己是谁! 他的前世,他的今生,全被她给毁了! 可她却忘了?把他给忘了? 忘了! 一股冲动教他想抓著她瘦弱的肩头猛力摇晃她,喝问她怎敢把他给忘了! 在她背叛了他之後、在她扰乱了他的人生之後、在她做出了那些事之笨--她怎么能够把他给忘了?! 他应该要杀了她才对,光是她的所作所为就罪该万死了,更别提她胆敢将一切给忘了。 「呃……你要不要给点提示……?」见他久不出声,只用那恐怖的表情瞪著她,她白著脸乾笑著。 他的右颊抽搐著,伸手直指著木屋,从牙缝中进出一句:「进屋去。」 「可是……」她开口要说话,却遭他打断。 「进去!」他压抑著怒气,冷声道。 「我不觉得……」她不甘心的再开口。 「给我滚进去!」他火大的怒斥。 瞧出他耐性有限,她识相的闭上嘴,慌忙爬站起来,提起过长的裙摆乖乖走回屋子里。 *** 男人仍杵在湖边,夕阳将他的身影和湖水染成橘红色。 轩辕魃乖乖跪坐在屋内的草塾上,不时偷偷觑他一眼。 从他赶她进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了,他却只是紧握著刀站在原地,背对著她,颈背的肌肉不时因怒气而紧绷贲起纠结著。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他那不动如山的背影却教她没来由的头皮发麻。 或许她曾做了对不起这个人的事,要不然他抓她干嘛? 烦恼的皱起秀眉,她在水袖中绞著手指头。 可她不记得了呀…… 想到这点,她就更烦了,再瞄男人的背影一眼,她不记得他这件事显然更是加深了他的火气;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的去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在青龙堡时,她就知道应龙和小宛有事情瞒她,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早先这男人说的话,更加让她确定了这一点。 可如果她没有表妹,那小宛是谁呢? 自己……又是谁呢? 轻咬著下唇,她再次看向屋外那男人,心头涌现初次醒来时,那股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记得的惶然不安。 而……他呢……? 他又是谁? 第二章 日落月升,夜幕降临。 她因疲倦而睡去,再醒来时,点点星光已爬满天际。 男人,不知何时已不在原地;屋内,却多了一盏昏黄油灯及一粒馒头。 馒头饱满白嫩,带著淡淡的香味。 她想,那应是给她的。 心,宽松了些,虽然思绪还是杂乱,但她晓得,他若决定要杀她,就不会给她食物。 捧著馒头站了起来,她来到门边,试著寻找那人的踪影,虽然不饿,她还是啃了几口馒头,怕要是不吃会被认为不识好歹。 月光洒落一地银华,清风拂过,湖畔水草隐隐摇曳著。 一波波的潮浪缓缓送上岸边,湖水潮声,像摇蓝曲一般徐缓轻柔。 这儿……真的……好漂亮…… 轻轻喟叹了口气,她捧著馒头倚在门边,莫名发愣了起来。 他不在任何触目所及的地方,或许在周围那环绕著湖水的阗暗森林里吧。 她知道,其实自己应该要乘机逃跑,可却莫名提不起劲来;再说她也不晓得该往哪儿走,这森林那么广阔,没人领著,她肯定迷路的。 望著湖中晃荡的水月,她有些怔仲…… 不知为何,那男人,教她莫名熟悉,他灼热的眼神、他既怒又恼的神情、他怀抱的温度,在在都让她为之心悸,彷佛,她曾-- 湖上缓缓升起茫茫白雾,她微侧著头,有些迷茫。 曾什么呢? 脑中闪过一丝朦胧影像,她蹙颦著眉,尝试抓住那一闪而逝的思绪,但一股刺痛突地袭来,尖锐的疼痛来得突然,像刀尖般戳刺著她的头,她痛得抽了口气,馒头从手中滑落。 红色的火光闪过-- 她捧著头跪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气。 银色的刀光划过-- 她惊慌退跌,两眼睁得老大。 可一眨眼,星光依然是星光,湖水依然,月依旧,眼前什么也没有。 她捂著嘴,那股疼痛却仍残留,额际仍能感受那一阵阵的刺痛。 怎么回事? 她轻颤著,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夜风再起,她却觉得热,好热。 这里没有火,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只有在看到火光时才会……才会…… 才会怎样?头痛吗?发作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记得? 他愤怒的低吼在耳际回荡著,她惊慌的跳了起来,因他的责问而没来由的感到愧疚。 你胆敢忘了所有你曾做过的! 她两手捧著疼痛的心头,喉际因惊恐而紧缩著。 一阵砸东西的声音突地响起,她慌乱的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跟著随之而起的,又是他的咆哮。 滚!滚!你滚! 她踉跆退跌回屋里,坐倒在床上。 听到没有,你给我滚出这里,再让我看到,我就杀了你-- 她慌得捂住双耳,可即使如此她依然能听见他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一次又一次的响起。 她开始怀疑自己疯掉的同时,那些如雷般愤怒的声音如来时般突然的停了。 初时,她仍不敢松开捂耳的手,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试著稍稍移开手,他的咆哮没有再起,她又将手移开了点,然後才发现衣袖是湿的,被她自己的泪浸湿的。 茫然的摸著颊上未干的泪痕,她甚至不晓得自己哭了,只知道心口好慌、好痛…… 好疼。 *** 「去哪?」 才离开小屋没多久,他就如她所料的出现在前头。 魃停下脚步,看著这神出鬼没的牢头,镇定心神地回道:「找你。」 他面无表情,只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觉的波澜,冷声命令,「回去。」 「我必须和你谈谈。」她极力压住想拔腿就跑的冲动,鼓起勇气看著他道:「你不能一直把我关在这里。」 「我不能?」他一脸讥诮。 「已经三天了,小宛和--其他人会担心的。」她及时把那禁忌的名字吞回肚里,几天下来,她很清楚那两个字能引发这人多大的怒气。 「那又怎样?」他冷冷的看著她。 「你--」一股火气没来由的上涌,她紧紧抓著衣裙,有些生气的街口道:「你把我抓来究竟想怎样?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之前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也不晓得我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什麽恩怨,我要你提醒,你又什么都不肯说,我怎么可能想得起来!就算我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好了,既然我人都已经被你抓到了,我也认了,要杀要剐就快点动手啊!」 「杀了你?」他眼一眯,讽道:「那太便宜了。」 「那你说我究竟做了什么事啊?!」她火大的问。 他一语不发的看著她,神色诡异,好半晌,才回了一句:「自己想。」 听到这句,她气得忘了害怕,紧紧抓著衣裙,抬脚就朝森林里直直走去。 那把生锈的刀鞘突地打横挡在她面前,她骇了一下。 「回屋里去!」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她左前方,满脸阴霾。 她瞪著他,哼了一声,当著他的面,弯腰穿过打横的刀鞘,继续往前走。 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他的眼角因怒气而抽动,下一瞬,他已经将她扛上了肩,回身往小屋走去。 「放开我!」她生气的挣扎著,握紧拳头槌打他厚实的背,「你不带我回去,我自己回去!放我下来!你这个无赖--」 「除非你记起来,否则你别想走出这里!」他没两三下就将她带回屋里,重重丢到床榻上。 「想什么?我说了我撞到头,什么都不记得--」 她话还没说完,他人已经欺了上来,两手用力的抓著她的上臂,愤恨的威吓摇晃著她,暴怒吼道:「记起来!你死都要给我记起来!不记得也要记得,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想不起来就别想离开!」 被他的火气吓到,她惊恐地瞪大了眼,喘著气。 「听懂了没有,想不起来就别想离开!」他咬牙重复,冒火的眼中有著几天几夜没睡的血丝,一脸面目狰狞。 他恶鬼般的模样教她噤若寒蝉,只能点头发抖。 倏地,他松开了手,仓皇退了一步,仿佛她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空气莫名紧绷著,时间彷若停滞。 他的怒火仍残留脸上,可有一瞬,他又用那诡异灼热的眼神看著她,教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毫无预警地,他突然转身走了出去,打破了寂静,再度将她丢在这没啥家具的小屋里。 *** 黑夜,浓雾。 茫茫一片雾,吸取了多余的声音。 这里,很静,静得教人害怕。 「不……不要……」她喃喃低语颤抖著,慌张地看向四周,却只看见黑影重重。 黑影,是人,无数的人,从身旁整齐画一、密密麻麻地蔓延至白茫茫的大雾里。 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却清楚看见他们身上的衣著。 木甲、长剑;旌旗、大鎚。 咚-- 一声鼓响,敲碎了静寂。 她整个人跳了起来,没来由的感到惊恐。 咚-- 第二声鼓响,她惊得整个人朝後一缩,手腕却被人抓紧,她挣扎著想抽手,却怎样也抽不开。 咚-- 第三声鼓响,她开始被人拖著走上高台。 「不……不要……我不要上去……」她慌急颤抖地抗议,却仍是被拖了上去。 「拜托……不要……求求你……不要逼我……」她恐惧无助地恳求著,箝住她的大手却没丝毫放松。 周遭那片黑压压的人开始哼吟著低低的古音。 「不要--放开我--」她奋力一挣,脱开了大手的箝制,但自由只一瞬,她还没跑下高台就被另一人抓了回来。 高台上很高、很冷,却无法看得更远,雾中的人隐隐约约,阵阵鼓响声传千里。 她剧烈地颤抖著,一只大手当头迎面而来。 「不--」她侧过头,那人还是不顾她的意愿撤去了她眉间的封樱 一时间,她只觉得眉间好痛,既热又痛,火烧似的痛。 难忍的炎热从眉心正中扩散至四肢百骸,烧灼著她,她整个人跪了下来,仰天痛叫出声-- ***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寂寥的夜,瞬时,林里虫鸟骚动。 第一声尖叫响起的同时,他倏地睁眼,脚一点地,用最快的速度弹射向小屋。 声未歇,他人已来到屋内。 才进门,触目所见却教他心窒。 只见她浑身火红地跪坐在床榻上,两手捂著额头正中,仰首凄厉地哭叫著:「不--不要--不要啊--」 他冲过去拉下她的手,只见原先在她额间那块应龙拿来代替玄明的青蓝水玉冒著红色的血光,几被她体内逼了出来。 他忙运气,一掌打印在水玉内丹上,那通红的水玉炙熟著他的掌心,才触碰到的刹那,周遭的空气就蒸发成熟腾的水气。 「不要--不要--别逼我--」她闭著双眼嘶哑地哭喊著,眼角流下的泪才滑到脸颊上就蒸发了。 那通红的内丹是如此熟烫,她的身体也是,事实上,他怀疑闻到了他掌心皮肉烧焦的味道。 「醒来!」他大声斥喝著,脸孔因掌心的高热疼痛而扭曲,他强迫自己压住那变成血红色的水玉,摇晃她吼道:「醒过来!」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她声嘶力竭的泣喊著,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她的身体越来越烫,他见情况不对,又叫不醒她,及时记起玄明提过湖中留著雾球,当机立断地一把抱起她,冲到屋外湖边,带著她直直走进沁凉的湖水中跪了下来,直到湖水浸过她的头顶。 霎时,湖面冒起了一阵白茫茫的水气。 半晌後,湖水回到较正常的温度,她的体温也是:她整个人平静了下来,却依然没醒。 他松了口气,直到此刻才敢移开覆在她额上的大手,水玉的颜色已转回青蓝,方才的血红热烫彷似从未存在,可她哭红的眼却依然红肿。 湖面上,一月盈然。 她的面容残留著深切的哀伤,长长的发在水中飘荡,像水草一般。 他看著她,胸口莫名隐隐作痛。 夜风吹拂而过,他站了起来,将她抱回屋内床榻上。 她的衣是湿的,但没多久就干了。 不是人,很方便,不走吗? 多年前她苦笑自嘲的话语浮现脑海,他喉头一紧,火大的一槌木墙,转身掉头走了出去。 *** 掌心,被烙了樱 他回到湖边,将手掌浸到湖水里,阵阵的刺痛感传来,他一直浸到整只手几近被冰冷的湖水冻得麻痹才收回来包扎。 看著那平静无波的水面,他知道自己得想办法潜到湖底去拿雾球,否则总有一天应龙的内丹会压不住她体内的炎热。 可以前的他是半妖,拿球是轻而易举,但如今的他是人,别说是拿了,可能连靠近都难,搞不好还没碰到他就被冻死了。 「天杀的……」 瞪著自己的手,他咬牙咒了一句。 这几年他虽然记起前世的许多事情,甚至包括不少法术及修炼的方法,但是半妖和人的本质本就不同,他前世只需花一天工夫能达成的事,今生却常常需时甚久,有时是几个月,有时长达数年,有时甚至更久。 掌心仍隐隐刺痛,他紧抿著唇,知道如今的他,根本不及前世的一半。 莫名的躁怒堆积在胸口。 望著映照在湖面上的水中月,他忍不住在心底连连咒骂。 他该死的恨极了现在这种状况,他该死的恨极了他记得前世的恩怨情仇,他该死的恨极了他知道那些法术却不能用,他该死的恨极了-- 他该死的恨极了她不记得! 恨她?爱她? 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他只晓得他不想她不记得,她必须记得。 必须记得! 不自觉握紧拳头,伤口进裂疼痛,他没松手。 脑海中,只有她悲泣的面容。 为什么是我? 她说。 她在睡梦中嘶喊著,表情因梦魇而惊恐哀恸。 「你该死的必须记得!」他愤怒低吼出声,像是在提醒自己她罪孽深重。 可她的悲泣仍在耳际、脑海,哭喊缭绕著。 为什么……是我…… *** 「族长,这女子是……?」 回到营地时,天已经黑了。 才下马,族中大将便纷纷好奇的看向他和他一把扛上肩的女子,不过他们却是一直到他将她丢到营帐中安置好後才上前问他。 「我的。」几乎没有多想,他简洁回了两个字,头也不回地将大刀一挥,刚好挡到被绑著手却还想从旁冲出去的笨女人面前。 她倒抽口气,小脸发白,有些怀疑他背後长眼。 「坐好。」他冷著脸回头瞪她一眼,看到她已经将嘴里的布团给拿下来了。 她瑟缩了一下,却仍忍不住皱起小眉头,杵在原地不动。 想起她不懂南方话,他用刀指著铺在地上的毛皮。 她看了一眼,又看看他手中那把亮晃晃的大刀,这才很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回去坐好。 见她安分了点,他才转身同族人走了出去,撤下帐门的毡子,要人守著。 「蚩尤,听说你抓了个北方的女人回来?」一出帐子,前方就走来几位同盟的族长。 「你在哪儿抓到的?」另一位跟著问。 他看了对方一眼,「湖边。」 一名大汉闻言一挑眉,肃目问道:「轩辕氏的大军来得这么快?」 不知道为何,他不喜欢大伙直接将她定位成敌人,他边往营火走去,找了个位子坐下,边开口道:「她不一定是轩辕氏的人,我不认为他们会带著女人上战场,更不可能让女人单独走失在森林里。」 「也对。」一名族长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那这女人从哪来的?她不是北方人怎么会穿著丝绸?」 「对啊,她怎会穿著丝绸?那种衣料是轩辕族的人才有的。」 「不一定是轩辕族的人才有,听说有其他部落和他们做交易,也许是别族的女人。」 「真的吗?那女人漂不漂亮?漂亮的话给我收做小妾。」 「漓长,你收的小妾还不够多啊?你不怕那些女人抓狂哪?」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听闻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他沉默不语,只接过同伴递来的皮囊,灌了几口酒。 「喂,那给我吧,我还没娶妻呢。」类族的族长戈蓝闻言走了过来,在火堆旁坐下,开玩笑的搭著他的肩道:「蚩尤,你怎么说?」 营火烧得旺,火光将大伙的脸映得通红。 挟了她回来,倒是忘了该将她置於何地,不过不管是什么,他不喜欢她被人收做妻妾,甚至恣意玩弄的念头。 他将装著酒的皮囊递给戈蓝,站了起来,不苟言笑的看著众人。 「她是我的。」他说。 大伙一呆,笑闹声停了下来,没人再开口;他从没主动要过女人,至少今天之前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此举对或不对,但无论她是不是轩辕族的人,都不该沦为玩物,而那显然是她即将面临的未来,如果他不阻止的话。 燃烧中的木材爆出噼咱声响。 环视众人,确定他们了解他的所有权之後,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回到帐子里。 营帐里,那女人在他进门时,立即戒慎的看著他,整个人僵硬紧绷著。 他已经看过太多无辜的女人因为这场战争在被抓来後沦为发泄的工具,他必须将她收归己有。 他走向她,她眼底闪过惊慌,但仍勇敢地面对他。 他撩起她一撮黑发,摩挲著。 她不是特别漂亮,但一双黑瞳却灵动有神,她的眼明白传达著她的情绪-- 极力压抑的惊慌、害怕、惊恐,还有……勇气。 她乌黑的发很长、很柔,他将它们凑到鼻端嗅闻著。 她瞪大了眼,突地伸出仍被藤蔓绑住的双手抽回它们,连连退了好几步,开口斥喝著他。 他听不仅她说什么,不过想也知道大概是在叫他滚到一边去、别碰她、放她走之类的。 他带著侵略性的姿态继续走向她,这动作让她小脸更加苍白,嘴中的威胁却更加絮叨不休。 他闪电般伸手一把将她抓了过来,她尖叫出声。 听到那刺耳的叫声,他庆幸方才没让她有机会呼唤同伴。她拚了命的挣扎著,甚至试著想踢她,还一边在他耳边尖叫。 他将她被绑住的双手拉过头顶,一把揽住她的腰,俯身吻住她,堵住她惊人的尖叫。 她咬破了他的唇。 这小小的抵抗确实,且有效的让他离开了她的唇。 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报仇的快感和得意,他挑眉,下一瞬,一把扯破她胸前的衣服。 她惊叫一声,倒抽口气、红著脸、瞪著他,满眼恼火、惊恐、愤怒、害怕! 她的身体洁白如玉,一丝伤痕也没有,完美无瑕。 他伸手触碰著她,从她喉际急速跃动的脉搏,直至她浑圆饱满的丰胸,然後是她纤细的腰。 她瑟缩著、颤抖著,似乎到此刻才了解到自身的处境,了解到他的强壮和她的脆弱,以及两人之间明显的差距。 她摸起来柔软、细致,他的大手则是坚硬、粗糙,掌心爬满了厚茧。抚触著她温润的肌肤,他几乎有些入迷。 听到一声哽咽,他不由得抬首,看见她垂首闭著眼、咬著下唇,一排贝齿几乎将粉唇咬出血来。 有那么一瞬,心底闪过一丝怜惜,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心软,所以还是完全地褪去了她被扯破的衣衫。 她又试著想踢他,他没让她得逞,反而乘势将她压倒在毛皮上。 她再度开口尖叫,他这回没尝试阻止,只是专注的占有了她。 她是第一次,痛得咬住了他的肩头,他没停下,因为那些许的疼痛和他对她汹涌的欲望相较,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第三章 清晨,湖面上泛著淡淡的白雾。 一切看来都隐隐约约、如梦似幻,像罩了一层白纱含羞带怯的女孩,她被那梦幻的景致吸引过来,站在湖岸水草间。 没多久,朝阳升起,驱散了白雾,瞬间又是另外一种不同的风情呈现。 好怪,她竟对这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湖水一波波地打在她脚踝处,水温不像前几日冻人冰凉,反倒带著微微的温,她蹲了下来,试探性的碰著湖水。 水,是温的。 她越来越狐疑不安,对这里的一切,还有那个粗鲁野蛮的男人。 他要她记得、要她回想,可是记得什么呢? 愣愣的望著湖中自身的倒影,她没来由的发起呆来,没注意到身旁又浮现了一层淡淡的白雾。 「我也很想记得碍…」她皱皱眉头,喃喃自语地抱怨著,「可是一想就会头痛嘛……」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老是梦到他,有时候他们还…… 一想到昨晚的梦,她立时羞得满脸通红,忙伸手遮住熟烫的双颊。 讨厌,为什么会作春梦啊?她明明不认识他的呀。 这些天,她总是作些光怪陆离的梦,有时候夜半惊醒时甚至是哭著醒来的,可是醒过来之後,梦中的情景却常常是模糊不清,要不然就是只有片段,而且每次她要是试著再去想,头就会隐隐作痛,痛到她没有办法再想下去;可有些时候,它们偏偏又清楚得叫她想忘都忘不掉,像是昨天这个…… 「喔,天碍…可恶……」她抚著通红的小脸喃喃咒骂著,可那些历历在目的画面甚至几近真实的感觉却还是让她忍不住心跳加快。 像是他的身体有多强壮啦,他摸起来的触感有多好啦,甚至他怀抱著她的感觉,他身上的味道…… 她越想脸越红,而且脑海里还冒出更多煽情的画面,害她慌忙站起,羞窘的连连摇头,像是要把脑袋里那些暧昧不已的思绪给甩掉一样。 「你在干嘛?」 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近到让她吓了一跳,等她猛一回身,见到那问话的……呃……东西时,更让她差点因慌张而跌入水里。 「我我我……你你你……」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她还是张口结舌地瞪著那只有著长长的黑发、尖尖的耳、红红的眼睛,身材矮小的东西,半天挤不出完整的句子。 「喂,你舌头被猫给吃掉啦?讲个话结结巴巴的。」魍魉一翻白眼,受不了的讥讽著。 「呃……我……」察觉自己的反应不太礼貌,轩辕魃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微微一笑,尴尬的开口:「抱歉……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是炎儿嘛!」魍魉打断她的话,皱皱鼻子瞥了她一眼,头上两只又尖又长的耳朵还转了两下。 「炎……儿?」她一愣,不解的看著他。 「就你啊,笨蛋。」他没好气的又翻了个白眼,当她是白痴似的掉头蹦蹦跳跳的往小屋跑去,边喊道:「老大、老大,我回来啦--」 没多久,他很快的又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皱眉问道:「喂,老大呢?老大跑哪去了?怎没和你在一起?」 「呃,啊?老大?谁?」她有些傻眼,一是为了他飞也似的速度,二是搞不清楚他的问题。 「这里除了老大还会有谁?就老大啊!」他被她愚蠢的问题惹得有些著恼,两只耳朵激动得都竖起来了。 「啊,喔,你说他吗?」忽然间领悟到他说的是那个男人,她忙道:「大概在林子里吧。」 「林子?」魍魉一愣,转身就要往林子里去。 「喂,等等--」魃见状,忙拉住他,「你受伤了。」 「哪里?」他停下脚步,低头检查。 他这回问可教魃瞪大了眼,这小东西的小腿处开了一口好长的刀伤,鲜血直流的,他却像没感觉似的。 「小腿上。你不疼吗?」她边回答边蹲了下来,取下自己身上的腰带,替他包扎起来。 他闻言又皱起眉头,奇怪地歪头看著她,「你以前问过了。」 「思?」不懂他的意思,她边帮他包扎,边狐疑的抬首。 「我没有痛觉。」他说。 「啊,抱歉。」她会意过来,忙解释道:「我前一阵子撞到了头,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不会吧?」魍魉瞪大了眼,惊叫出声,「真的假的?」 「真的。」她点头,帮他在小腿上打了个蝴蝶结。 「哇,惨了,老大一定气爆了。」魍魉吐吐舌,好奇的碰碰自己腿上漂亮的小结。 「是埃」她苦笑,看著他问道:「你为什么没有痛觉?」 「被人诅咒。」他耸耸肩,彷佛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刚刚说我问过……」见这小东西的态度比刚才好了些,她站了起来,迟疑了好一会儿,终於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认识吗?」 「认识埃」魍魉抓抓头,边走边回首瞄了她一眼,补了一句:「很久很久以前。」 一幕这小东西倒吊在藤蔓上晃荡,对著她做鬼脸的画面突然闪现。 她吓了一跳,那影像一闪即逝,他仍蹦蹦跳跳地走在她前面。 「魍……魉……?」她迟疑的开口重复脑海中回荡的字眼。 他倏地停下脚步,猛然回首瞪著她,「你记起来了?」 魃愣了一下,大眼闪过一丝惊慌,小手抚著粉唇,微颤的道:「我……我不知道……它……这两个字突然浮现……」 「那是我的名字。」他凑上前,一脸严肃的说。 「不……」惊慌不安又浮现心头,她皱眉抚著额际。 火光在脑海中窜起,一阵刺痛突地又袭来,「我……我不知道……我……」她痛得闭上了眼,战栗地道:「我……头好痛……不……不要……」 「喂喂喂,你还好吧?」见她情况不对,魍魉吓了一跳,谁知话才出口,她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哇卡--拜托别昏啊--」眼看她身子一软,他双手忙伸出去扶住她,可他身高还没她一半呢,这下可是有心无力了,连忙开口大叫:「老大!老大!救人啊--」 就在魍魉快要撑不住时,手上一轻,头一抬,便瞧见了正主儿,顿时松了口气。 *** 回到屋子里,他将她放到床榻上,回头问著跟进门的魍魉:「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她刚刚还好好的,谁晓得说著说著就昏倒了。」魍魉拧眉咕哝著,自顾白地蹲在矮桌旁,倒了杯熟茶喝,突然又想起什么,忙道:「对了,好像是因为她记起我的名字的关系,然後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就昏--」 他脸一寒,激动地一把抓住魍魉的衣襟,「她记起来了?!」 「咳咳咳咳--没--没啦--」一口茶还没吞下,魍魉呛得差点岔了气,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忙道:「她说我的名字突然就浮现,还说什么头很痛,我看她脸色死白死白的,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她就昏倒了。」 他闻言松了手,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好半晌,才开口问:「青龙堡现在情况如何?」 「哎呀,说到这个才奇了,我去探消息时听到那些小妖说,应龙好像不见了。」 「不见了?」他一愣,整个人回过身来。 魍魉转转他火红的眼瞳,道:「对啊,不见了。他不在堡里,不知道跑哪去了。老大,你那天最後是在哪和他杠上的啊?」 「白浪滩。」他蹙眉沉吟了一会儿,想起那天应龙的神色,不由得道:「明天你到那去探探,别靠太近。」 「知道了。」魍魉闻言应声点头。 「你的脚怎么回事?」瞄到魍魉脚上绑著这女人的腰带,他再开口问。 「喔,这个啊,我和那些小妖打斗时受了伤。」他指指床上那昏过去的女人,道:「她帮我包的。」 「伤还好吧?」 低头看著自己小腿上的蝴蝶结,魍魉又好奇的戳戳它,回道:「嗯,没大碍。」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小瓷瓶,丢给他,「把这收著。」 「这什么?」魍魉伸手接住,好奇的打开木塞闻闻,随即皱起了鼻子,露出厌恶的怪表情,「好臭。」 「伤药。」他见这小子嫌弃的表情,嘴角微扬,命令道:「瓶里的丸子,一天一粒。」 魍魉张嘴抗议:「很臭耶,可不可以不吃啊?」 「可以。」他看著松了口气的魍魉,淡淡补了一句:「不吃就留在这里,不许你再出去。」 「老大--」魍魉怪叫一声,却在看见他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时,默默认了命,不甘不愿地拿著瓶子转身走了出去,嘴上还不忘咕哝道:「好嘛,吃就吃。可恶,都是那些王八蛋害我要吞臭丸子,此仇不报非君子,下回我一定要……」 听著魍魉越来越远,却依然没完没了的碎碎念,看著床榻上面容苍白的女子,他情绪又莫名复杂起来。 她的脸,好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像她在青龙堡的那些天…… 那些天他隐身在暗处,看著她灿笑如花,看着她挽著应龙的手,看著她穿著上好的丝绸-- 他只觉得愤怒,没来由的愤怒。 她的笑,让他愤怒。 而今,她失去了笑颜,他却不觉得好过了些,只觉得不忍-- 不忍?瞪著她,他因那丝心疼而恼火,不自觉得握紧了拳头。 不!那是她该背负的,如果他必须记得,她就必须承受同样的罪! 同样的! *** 又是一日清晨。 再度醒来,竟是因为冷。 竞是?为自己脑海中冒出的用词而困惑,她蹙眉思索著,赫然发现自己似乎从不觉得……冷。 可是,她该会觉得冷的,不是吗?山里多雾,自从在青龙堡醒过来後,那儿清晨总会有雾,後来又常下雨,可她似乎从不觉得……冷。 甚至……好像连「冷」这个字、这感觉,她都有些陌生。 莫名的惶惑又爬上心头,她隔著衣袖摩挲著双臂,只觉得万分不安。 怯怯地,看了看四周,门是开著的,桌上多了些干粮,如同以往几日。 那男人又不见了,这一点也一如以往。 昏迷时,她隐约知道是他抱她回屋子里的,缓缓来到了矮桌旁,她坐在草垫上,拿起筷子,逼自己有一口没一口吃著那些不怎么认识的食物,心神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这些天她的体力似乎变差了,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她总是在睡,睡著时,那些模糊不清的梦又让她睡得很不安稳。 而除了夜晚的梦,让她更加慌乱的是白日梦。 那些总是出其不意冒出来的声音和影像,常常吓得她惊恐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片段的责骂、残缺的画面总是毫无预警、冷不防地就跳了出来,攫住她所有的思绪甚至呼吸,教她无法动弹…… 不,她不能再想了! 一股刺痛袭来,她咬唇闭眼忍过那疼痛,试著停止去想那些残缺的画面。 好半晌,阵阵的刺痛缓和了些,她睁开眼,看见紧握著筷子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颤抖著,甚至在尝到唇上的血味,她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唇。 命令自己放松了力道,她缓缓将筷子放到桌上,专心的深呼吸著,几回之後,全身莫名的颤抖才停止。 老天,再继续这样下去,可能她还没记起来她所遗忘的,她就已经因为头痛而死了。 不行,她得想想别的办法,至少先转移他和自己的注意力,反正看他的样子,显然短期内他不打算杀了她…… 魃皱起秀眉,跟著突然像是想通了什麽,轻叫了一声-- 「啊,不对。」她猛然站了起来,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的喃喃念道:「真笨,真要想起来才惨,那家伙搞不好就是因为我没想起来,所以才没杀了我,要是真想起来了,说不定就会被他宰掉。」 她低头思索,一边在屋子里绕圈圈,一边喃喃自语:「啧,亏我还笨笨的努力想。不行不行,死也别去想,反正他每天来问一次,我说还没想起来,他也只是摆个臭脸给我看而已,看人家臭脸又不会死掉。」 「对,就是这样。」她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对著门口做了个鬼脸,「我才不去想。」 *** 不到一个时辰,轩辕魃很快就发现,不去想,是一件很难的事。 特别是当那些影像及画面会自己冒出来,不分时间、地点,完全毫无预警。 「可恶!」 无力地蹲在地上,她嘴唇发白的忍过另一次剧烈的头痛,当那疼痛袭来,她几乎痛昏过去,原本拿在手上的碗碟也摔落一地。 「好了,这下碗也甭洗了……」看著小径上摔破的碗碟碎片,她气虚地喃喃咒骂著,伸出颤抖的手,一一捡拾起它们。 因为颤抖,碎片划破了她的指尖,她迅即缩回手,鲜红的血珠渗出,在她白皙青葱般的指尖上,看来特别显眼。 鲜红、火红、艳红。 红色的血光进散开来,一丝焦臭窜入鼻口胸肺! 「不--」她惊叫出声,恍然甩去指尖血水。 眼前一片青翠,湖上波光滟潋,一群飞鸟因她的叫声惊飞,拍翅声回荡在湖边。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气,冷汗涔涔。 看著那些从头上越过的飞鸟,她有些晕眩。 鸟儿掉下数根雪白飞羽,她想伸手挥开,眼前景物却变得忽近忽远,头又开始发疼。 别想……别去想…… 她在心底默念,低下头、闭上眼,不再看著蓝天。 好晕……好疼……好……好冷…… 她知道自己要昏倒了,却使不出力站稳。 身子发软,她往地上倒去,一双手接住了她。 啊,是他。 她认得他熟悉的味道,认得他温暖的怀抱。 他打横将她抱起,拥她入怀。 黑暗中,他身上如大地般的味道包围住她,驱走了那些血腥焦臭的味道;而他身上的温度更是渗入她的肌肤,赶走了那些难忍如针刺刀割般的头痛。 他带她回到小屋,放回榻上。 一瞬间,她只觉得万般不愿,怕那些恐怖的味道和疼痛又回到身上,不由得申吟出声:「不要……」 本以为,他会离去,不顾她微弱的抗议,可虽无力睁眼,她却晓得他站住了,没离开。 「别走……」额际又隐隐作疼,她气虚地费力开口恳求,颤抖地呓语著:「好冷……」 他没有动,好半晌,在她认命要放弃的时候,他温暖的大手重新覆上了她的额,像施仙法般,他才触碰到她,那些疼痛便缓缓退去。 她稍稍松了口气,在他的大手轻抚她的颊时,偎了过去。 似乎是发现她体温真的很低,他将他的披风褪下盖到她身上,但她仍觉得冷,身子直打颤;她身上唯一的温度,是来自他的大手,她很庆幸他没抽开。 可纵使如此,身上的寒气仍越来越重,就在她以为她快冷死的时候,全身突然被一种温暖的热气包围祝 她有些惊讶,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他。 他躺了下来,环抱住她,将她密密实实的拥在怀中。 温度一点一滴的渗入,从他温暖的肌肤渗进她的。 颤抖逐渐和缓,她在他怀里放松下来,却在完全昏睡过去前,听见他粗嘎的开口喃喃咒了句:「你这该死的女人……」 可奇异的是,他双臂却更加搂紧了她,语气也毫无前些天的怒气。 不知为何,她听了只觉得莫名想哭泣。 *** 绿草如茵。 黎明,炊烟缓缓升起。 随风飘扬的旌旗下,女人们忙著煮食,男人们忙著练武、擦拭兵器,一群孩童睡眼惺忪地照顾著牲畜,不时还因睡意浓重而频频点头打著瞌睡又再度警醒。 未几,营地处处飘香,食物的香味召来人群众集。 当他朝大锅走去,却看见那名女子手持柴火帮族里的妇女煮食加柴时,不觉一怔。 她穿著不知是谁给的一套族里妇人所穿的衣裙,长长的发扎成了辫子,赤著脚、拿著柴,蹲在大锅旁顾著火,不时添加些大大小小的柴。 一旁的妇人比手画脚不知和她说了些什么,她闻声抬头,看了之後笑了出来,也比手画脚起来,跟著她身旁的人全都笑了起来,她也是。 他没看她笑过,这些天她面对他时,总是板著脸,如惊弓之鸟般戒慎不已。 她笑起来很……漂亮。 在朝阳下,她的笑颜莫名耀眼。 女人们欢愉的笑声引得男人们纷纷回头,每个人脸上都隐含好奇,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因为他也一样,很想知道她们究竟为何发笑。 他朝她走去,她的笑声在看到他之後止歇,脸上虽还残留笑意,可眼里的热情却逐渐消逝。 她站在原地,没有别开头,也没转移视线,只是定定的看著他朝她走来。 女人们的笑声全停了,见到了族长,她们转过头,纷纷重新忙起手边的杂事。 她极力维持著镇定,直直的看著他,假装冷静;但她眼里的惊慌却依然掩不去,她抿紧却还是微颤的唇也是。 他知道她有多想转身就跑,她曾试过无数次,这是她第一次没有这么做。 他在她身前站定,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视线停在她的赤脚上。 她的装扮如同族里的女人,甚至连脚踝上都戴著刻著族里特殊图腾的铜环;他怀疑她知道那图腾的意思。 因为他一直盯著她的裸足,她似乎是被他看得很不安,突然伸手轻推了他的肩膊,怒瞪著他念了一句。 看见她脸泛红潮,他一挑眉,嘴角似有若无的扬起。 她看了更加生气,恼怒的哼了一声。 她颊上的红潮更深,鼻尖上沾著的黑灰看来更加明显。 他突然伸手欲抹去它,她骇了一下,整个人往後一缩,他没有缩回手,只是看著她道:「有灰。」 他不知道她是否听懂了,可当他试图再抹去,她没有再退,只是僵硬得像根木头。 他以拇指抹去她鼻尖上的灰,大手却没收回,顺势轻抚她柔嫩的脸,然後是她白皙的颈,再回到她粉嫩微颤的唇。 她喜欢这样,他知道。 她的呼吸轻浅、心跳加快,双瞳蒙胧氤氲。 她像猫一样,叫唤不听,却无法抗拒主人的爱抚。 他唇边的笑加深,俯身吻了她,然後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抱回帐里。 第四章 她应该吓坏的。 在他怀里醒来,她该是会被吓坏的,可她没有,看著他近在眼前的粗犷面容,而且还发现自己被他拥在怀中,她没有半点惊慌,反而只觉得心安。 胡碴、皱纹、刀疤,他的脸被岁月刻画下痕迹。 她没来由的想知道他脸上每一条皱纹、每一处刀疤的历史,莫名想知道,为什么他连在睡梦中,眉宇仍是紧蹙? 这是……一张历尽沧桑的脸。 怯怯地,她抬手轻抚他额角的小疤,他没醒,她放了胆,继续抚向他紧蹙的眉头,然後是他看起来像是曾断过的鼻梁,他的脸,他的胡碴,他的耳廓。 他动了一下,她吓得停下了动作,可他的呼吸规律,眼也没睁开。 跟著她发现自己在描绘他总是吐出愤怒词语的唇。 好怪,她像是曾经这么做。 倏地又缩回了手,她疑惑的看著他,看著自己的手;指尖,仍残留他唇瓣的触感,真实又温暖。 小手握成了拳,藏住了指头,她轻咬著下唇,惶惑再度爬上心头。 或许她真的认得他,或许她真的……欠了他…… 轻蹙著秀眉,她凝望著眼前这张脸,认真的想了许久许久。 *** 食物的香味让他醒了过来。 几乎是立即的,眼还没睁,他就发现怀中已空。 心慌窜过胸口,他弹跳起身,却在睁眼时,看见她跪坐在矮桌旁。 桌上摆放著一锅清粥、一碟酱瓜、一碟豆干,还有一碟淋著酱的白笋。 粥是热的,还冒著轻烟。 他瞪著她和那一桌早餐,有丝错愕。 「你睡得很沉,我想我应该会弄。」她怯怯地看著他,轻声说。 的确,他睡得很沉,这些年他早巳忘了熟睡的滋味,却在她身边时,睡得连她起床了都不晓得。 他无语,不动,黑眸暗沉。 一室岑寂,她颇为尴尬,收回视线,低著头喃喃道:「这些……我前几天吃过,虽有些不知是什么,可挺好吃的。你放心,我没动什么手脚,食材都是我请魍魉帮我弄来的……」 她越说越小声,突然开始後悔自己冲动的举动,可之前她只觉得这是好主意,毕竟当朋友比当敌人好,何况她或许真欠了他些什么,更别提这人虽绑了她来,态度又恶劣,可说实在的在其他方面并未苛待她,不但吃得饱、穿得暖,还把屋子让给她;今早在这附近晃了一圈後,她更确定他这几天都是露宿森林里,因为这儿除了这栋小屋,压根没有其他房舍。 所以,她才会想说,好好和他相处…… 可他这反应……她是不是太唐突了? 不安的绞著手,她头垂得越来越低,心里忐忑不已,彷佛胃中突然冒出一颗沉甸甸的石头。 就在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很愚蠢的时候,他突然盘腿坐了下来,拿起碗筷,二话不说的吃将起来。 她微讶的抬起头,他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沉默的吃著清粥小菜。 她看著他夹菜,看著他吃粥,看著他缓缓咀嚼著。 晨光洒进屋内,清粥白烟冉冉。 他吃了一口、又一口,胃中那颗沉甸甸的石头化去,她松了口气,也拿起碗筷,安静的吃著。 屋外,鸟儿啁啾;屋里,没有交谈声,只偶尔传来用餐的声响。 湖上,雾渐渐散了。 *** 在湖边大石上找到了瘫在那儿晒太阳的魍魉,他开口问:「白浪滩情况如何?」 魍魉见老大来了,跳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後回道:「那儿可热闹了,除了应龙之外,玄明和小金蛇也在那儿,还有一个苗女,我没靠太近,所以不晓得他们全聚在那儿是在干啥,不过没打起来就是了。」 他皱了下眉头,「那附近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了。」魍魉摇晃著脑袋,自信满满的道:「要有的话我一定知道。」 他闻言低头思索,想不通玄明和灵儿为何会和应龙在一起,是那苗女的关系吗?「老大,要不要我再去探探?」 他看了魍魉一眼,想了一下才道:「你避开应龙,找机会和玄明见个面,了解一下状况。」 「知道。」魍魉点点头,拿起藤蔓将长头发重新绑了起来。 「不要随便轻举妄动。」 「晓得啦。」魍魉边说边跳下大石,嘻皮笑脸的挥挥手,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 她开始煮饭後,他对她的态度,和缓了些。 搅拌著陶釜中的汤料,她其实对自己为何会煮这些东西更加纳闷。 奇怪的是,她似乎真的知道该如何煮饭炒菜,还有生火。 特别是生火! 第一次煮饭生火时,她差点烧了自己,幸亏魍魉就在旁边,及时淋了她一桶水,而她甚至还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直到魍魉告诉她,关於她应有的……异能。 到现在,她还是无法相信他所说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却又无法反驳,因为她依然不敢注视著那些飞舞的火焰。 火。 她有操控火的能力,那是魍魉所说的。 而那些红艳艳的火舌,似乎的确和她的情绪相呼应,甚至有时超出她所能控制的范围。 那股流窜在血液中的熟度让她惊恐,她能感觉到它们只是暂时蛰伏著,等待著适当的时机奔窜而出。 她害怕极了,为了那股她所无法控制的火热。 脚步声从身後接近,她拉回神智,身子反射性的紧绷。 他从她身旁走过,将劈好的柴堆放在屋旁。 她看著他的背影,唤道:「吃饭了。」 他转过身,走到摆满了饭菜的桌旁盘腿席地而坐。 魃拿起汤碗从陶釜里盛了一碗热粥递给他,他接过手,如同以往沉默地吃著,她也如同以往的看著。 碗中的粥很快就见了底,她自动再帮他盛了一碗,他伸手欲接,这回却因为掌心上缠著的布条松脱,差点将那碗粥给翻了。 她微微一惊,双手忙去扶碗,却发现他左手掌心松脱的布条下,有著被烫伤的烙印,看来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她慌张地放下手中捧著的碗,本能的便要查看他的手伤,一边伸手往腰间探去,然後摸了两下,她就僵住了。 她在干嘛?她在……找什么?她脸色发白,一手还拉著他的手,另一手则僵在腰间。 她似乎认为自己能处理这烫伤,她甚至以为自己腰间有药袋。 为什么?她既疑惑又迷惘地僵在当场,一句斥喝在耳边爆裂。 滚开,我不需要大夫! 那声怒喝之後,紧跟著瓷器碎裂声。 滚-- 随著咆哮而来的,是一张凌空急速飞来,扯下了布幔的茶几。 她因为惊骇,松开了他的手,踉跄退跌。 茶几没有落下,地上也没被扯落的布幔。 她捂著嘴,望著如常的景物,全身止不住发颤。 他坐在原地,看著她,乌黑的双眼诲暗莫测。 「我……」她颤抖著开口,不想让他以为她疯了,可是开了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那些影像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以为自己会被茶几打中。 抚著狂跳的心口,她慌乱颤声二度尝试,「抱……抱歉……我……我以为我……」 他沉默著,什么也没说,好半晌,才收回视线,拾起布条,重新缠回左手。 「不可……以……」见他又将那布条缠回去,她本能开口阻止,可之後又因不确定的迟疑而语音微弱。 他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的动作。 她终於忍不住,抛下心中的惶惑,匆匆靠了过去伸手阻止他,「不可以,别缠回--」 他冷不防抓住她伸过来的手,她骇了一下,声一顿,抬眼看著他。 他一脸冷酷,她因为他的瞪眼而瑟缩,但仍鼓起勇气,继续道:「缠回去,只会让伤口溃烂而已。」 他眯了下眼,眼角因不知名的原因抽搐著。 他的神情教她莫名害怕,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让他这样失去一只手,而且她很确定,如果她不阻止他,他这只手再不处理,就算不残也会废掉;虽然她根本说不出自己为什麽懂,也不晓得她为什么如此关心。 「拜托……」话出了口,她才晓得自己竟在求他,虽有些愕然,但她仍直视著他,半点也不後悔自己说了这两个字,只是双颊却蓦然火烫发红。 他闻言一震,看著她飞红的容颜,眼神更加幽暗,久久,才出声问了一句-- 「为什么?」 *** 红著脸、低著头,轩辕魃小心翼翼地用湖水清洗他掌心的烙樱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仍是让了步,让她处理他的伤口,甚至没问她为什么知道该怎么处理;她想,她原先该就懂得医术,而且,他也晓得她懂。 只是,从那时起,他扰人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 他陪著她到森林采药草,他帮著她将药草捣成泥,从头到尾,他没再开过口,从头到尾,他一双眼一直看著,看得她都不敢抬头,只因一张小脸不知为何而发红发烫。 她清洗他溃烂的伤口,将捣成泥的药草敷在他掌心上,然後拿刀割下罩在衣袖上的一截白纱,覆在墨绿色的药泥上,将患部及药泥固定好。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衣袖上,少了外罩的白纱,翠绿丝袖看来更加显眼。 「白纱较透气。」发现他在看,她收回手,不自在地抓著衣袖解释著。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 夕阳西下,月儿升起。 湖岸微风仍带著些微的温度。 瞪视著那迎风摇曳的芦苇草,他的思绪杂乱无章。 他应该逼问她的,在她慌张退跌误以为看到幻影的时候,他应该逼问她想起了什么,可是他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问、没有逼她,可当他看著她一脸以为自己神智错乱的惊慌不安时,他就是没有办法开口。 墨绿色的药泥透著冰凉,他摊开手,瞪著掌心那渗透白纱的墨绿,眼前浮现的却是她答不出话涨得满脸通红的容颜。 他甚至没有继续逼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在意?为什么关心?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可他又确切的知道她不记得,既然如此,那又是为什么? 我爱你。 那句古老的语言突兀地回荡耳际,他一僵,随著久远前的声音忆起那古老的记忆。 水中月似浮叶般,盈盈飘荡著,他在水月中看见千年前的倒影…… 森林里白雾氤氲,她坐在水潭旁,纤纤玉足泡在水里。 他因为那句话僵住,握在手中的木梳差点落入水里。 阳光洒落林间,在水气上映出七彩的虹。 没发现他停了梳发的动作,她转头看著他,微扬的嘴角噙著笑,眼里却有著淡淡的愁。 我知道你听不懂,就算你听得懂也许也不在乎…… 他面无表情的看著她,隐藏著激昂的情绪,这几个月他尝试著去学轩辕族的语言,初时只是为了想查探她的身分,却未料会听到这个。 一直以来,我以为你就如同我的族人所说的那般野蛮、未开化,是个暴戾的半妖,可当我来到这里,住在这里,才晓得事情并非如此。 她垂下眼睫,看著他手上的木梳,语音有些沙哑。 我知道我很傻,我们属於敌对的双方……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她。 她哽咽颤声抖著。 我爱你……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强自克制胸中的激越,假装没看见她眼中的凄楚,假装不知道她刚刚说了些什么,假装他无动於衷! 古老的倒影消逝在水月中,眼前湖面平静无波,他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曾经有段日子,他相信她所说的,曾经也有段日子,他恨极了自己竟轻信了她,恨极了自己无法忘了她那天所说的,恨极了自己错以为她哭了。 她哽咽,却没掉泪。 他以为她哭了…… 以为。 *** 蚩尤是蛮子,我们必须打赢。 「不……」她在睡梦中挣扎。 你必须助我族驱雾赶雨,赢得胜仗。 「不……」她闭眼摇头呓语著,双手抗拒的在半空中乱挥,「拜托……别逼我……」 魃,这是你注定的天命! 「不……不是……不要逼我……」 一条火龙街出眉间。 火,遍地的火,漫天的火,席卷天地之间。 红艳艳的火舌昂首朝天,飞舞著、燃烧著、毁灭著,一切。 绚丽的火焰--红了所有。 刺耳的尖叫响起! 「不!不要!停止,停下来,停下来--」她哭喊出声,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而起,睁眼的瞬间,她甚至无法理解眼前黑暗寂静的景象,直到看见他冲进屋里,她才晓得自己在作梦,但仍无法停止那惊恐引发的剧烈颤抖和啜泣。 然後,下一瞬,她发现屋子里有著诡异的红光,而且那光来自於她,她全身泛著诡谲的红,她只觉得全身都好热、好烫。 泪水,在脸上蒸发,床榻上的草垫因热烫而焦缩卷曲。 「不……」她惊恐哽咽著,慌乱的站了起来,可是不管她的脚踏到哪里,到处都烙下焦樱 「不……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又惊又惧,连连往屋外踉跄退去,为自己所引发的焦黑而惊慌失措,失控的看著他哭叫:「为什么会这样?!」 「你最好先到湖里。」他眼角抽搐著,好半晌,才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 发现自己才刚踏上的泥地也在刹那间干硬,她更慌更惊,连退了两步,却没听进他所说的,只是害怕的抬头看著他,思绪紊乱的哭著逼问:「你要我记得的是什么?那些究竟是什么?」 他抿著唇,阴郁地不发一语。 她痛苦的捧著头,既不安又惶惑。 「到湖里去。」他冷声重提。 关於她的记忆,他还是什么也不肯说,而她却越来越无措,只觉得头疼一阵剧过一阵,浑身熟烫似身在火焰之中。 「不……」她含泪申吟著。 她不想再留在这里,她不想再看到他,她不想再靠近他,和他在一起越久,那些画面出来的越多,她不想想起那些事情,她不要那些……那些让人害怕的记忆……她不要走!对……她必须走!她仓皇地往後退去,往森林里退去。 他见状一惊,上前趋近,想伸手拉她。 「不,你离我远一点……」她退得更急,慌乱的摇著头,大眼无神惊恐,「离我远一点……我不要记得……我不想记得……」 她伸出两手在身前挥挡著,边说边退,脚步踉跄、泪流满面地摇头,语无伦次地啜泣道:「那不是我……不是我……我不要记得……」 惊觉她额间的玉石陡然更加红艳,他额冒冷汗,在心底暗骂一声。 该死的,她必须尽快到湖里冷却! 怕来不及,他黑瞳闪过一丝焦躁,整个人突然向前飞窜,出手抓住了她。 「不要,放开我!放手!」她发出尖叫,奋力挣扎著,形似疯狂。 恐她伤到自己,他将她锁在怀中,她却仍是奋力挣扎著。 他强行带著她往湖边去,可途中却差点让她脱逃;他重新逮住了她,她却手脚并用对著他拳打脚踢。 察觉她身体越来越烫,他急得大喝出声:「炎儿!」 她整个人一僵,霎时停下了挣扎。 他抓住机会,抱著她冲进湖水里,可才刚碰到水,她又开始挣扎尖叫:「不要!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在水里又踢又打的,弄得两人浑身湿透。 他不肯放手,两手紧紧箝著她的手臂,火大的摇晃她,咆哮道:「该死的女人!冷静下来!你听到没有,该死的给我冷静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威吓奏效,抑或是冰冷的湖水唤回了她一点神智,她如他所愿的停止了挣扎和尖叫,却仍是抖著啜泣。 「求求你,放了我……」她含泪看著他,哀求著。 他僵住,只能看著虚弱无助的她。 冰冷的湖水降低了她身上的热度,却也带走了她的体力,她两眼迷茫,浑身无力、摇摇欲坠,神智不清地喃喃哽咽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逼我?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放了我?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软,整个人虚脱地倒了下去。 「炎儿--」他一惊,忙伸手接住她。 倒在他的臂弯里,她眼角滑下泪滴,哽咽低喃抗议:「我不是炎儿……不是……不是她……不是……」 他脸色一沉,没有再开口,因为她已昏了过去。 *** 「老大……」 他回过头,看见魍魉有些不安的杵在门口。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开口问。 「刚刚。」魍魉走进屋里。 他调回视线,看著躺在床上的女人,面无表情的问:「见到玄明了?」 「嗯。」魍魉点点头。 「他怎么说?」他抬首看了眼魍魉,示意他坐下。 魍魉盘腿坐下,道:「应龙留在白浪滩是为了那名苗女,苗女叫白小宛,她……长得和炎儿姑娘很像。」 「很像?」他一怔。 「嗯。不过她前些日子掉下山崖,脸受了伤,所以已经不像了,不过玄明说以前很像。老大……呃……」魍魉迟疑了一下。 「说下去。」 看看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子,魍魉讷讷开口:「她……不会有事吧?」 昏睡的女子,颊上仍有未干涸的泪痕。 灯火在男人脸上造成深刻的阴影,他看著她,好半晌,才苦涩的开口。 「我不知道。」 第五章 丝。 他记得这上好衣料柔滑的感觉,记得她穿著它们时,她的发、她的袖、她的裙随风扬起飘逸如仙。 也记得她穿著这衣料时,看来有多么欣喜,多么不像他的族人,又是多么的适合,多么的像那高高在上的轩辕族人。 丝,是轩辕族的不传之秘,他们用那衣料交换武器、食粮,然後攻打其他部族。 当他进营帐时,看见她重新穿上丝裙,一瞬间,他重新震慑於她的静谧甜美,随之而来的认知,却让他有种想毁了那件衣裙的冲动,只因它的存在提醒了她不是他的,她……不属於他! 不属於他! 一阵火光闪过,画面一变,战火冲天。 杂沓的人声纷扰,远处传来沙场街战声。 别去! 她拉住了他的手,挡在他身前,急切地用那新学的语言阻止劝说著。 为什么要战争呢? 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呢? 这样交战真的能得到你们想要的吗? 她语气中隐含的责备教他涌起一股无明火,他没有答话,只是瞪著她。 再这样下去,你会後悔的! 这一句让他的火气更旺,一怒之下甩开了她的手,翻身上马离去。 *** 猛然睁眼,眼睛刹那间无法适应昏暗的光线,但他却清楚知觉到怀中的人冷得像冰块。 心一惊,他抱著她坐起身来,吼道:「魍魉!」 「啥--啊--呃--哇--」在屋顶上睡得正熟的魍魉吓了一跳,整个人一路从屋顶滚到柴堆又跌到地上,之後才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跑进屋内。 「生火煮水!快!」他伸手探向她的颈脉,却几乎感觉不出她的脉搏。 她像布娃娃的模样,教他莫名惊慌。 他将手掌贴在她冰凉的心口,运功行气试图提升她的体温及脉动。 魍魉见状,知道情况紧急,忙冲出门去,没一会儿,暗夜里突然窜出数位样貌奇形怪状看似猴儿的动物,魍魉对著它们叽哩咕噜说了一串,那些怪猴儿随即一哄而散,没多久就从森林里抬了个装满水的大木桶进门。 「老大,水来了,是热的、热的。」魍魉指挥著怪猴儿,边道:「我要它们去取来温泉。」 大木桶被怪猴儿们放进了屋中央,那些怪猴儿一放下了木桶,便吱吱喳喳的围著魍魉。 他一听,没理会那大木桶,只开口问:「泉水在哪?」 「啊,对喔,我都忘了,直接去就好了嘛!」魍魉一拍脑袋,骂了自己一声蠢,忙道:「跟我来!」说完他便带头街出门。 男人将她用披风裹住,闪电般跟了上去。 黑夜中的森林阴暗无比,他跟著魍魉在林子里飞奔,没多久便看见前方黑林里缭绕著一片白烟,白烟是温泉造成的。 泉水从岩壁中涌出,形成一道小瀑布,然後在底下聚集成池。 他连衣服都没脱就直接抱著她走进温泉里。 但即使如此,她身子温度仍低,一股汹涌狂暴的情绪涌上心头。 不!他不会让她再陷入无止境的昏睡!他不会让她再进入那不生不死的状态!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 「老大!炎儿不见了!」才刚策马回营,远远就见魍魉跑了过来。 他整个人一震,尚在马背上就街动的俯身揪住魍魉的衣领,「你说什麽?」 被揪得吊在半空的魍魉吓得脸色发白,慌张的道:「蘑蘑说她方才要叫炎儿吃饭,就发现她不见了!」 他闻言松开手,翻身下了马,冲进营帐里。 帐子里,一切如常。 矮桌上仍摆放著她的骨梳、铜镜,虎皮上仍散落著她的玉簪。 但,人不在。 他瞪视著空无一人的营帐,黑色的瞳眸收缩著。 一阵刀光迸裂,冷酷的语音在耳际响起。 是我的,就永远是我的。 金色的眼瞳,闪著冰冷的光芒。 刀剑再度交击,那男人砍伤了他的手臂,他随即还以颜色。 她不属於你,我会讨回我的女人! 当时他只觉得愤怒,他不相信她是对方派来的,不相信她所说的是假的,不相信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 但,人不在。 她走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没有知会任何人,就这样走了! 左臂的伤口隐隐渗出血水。 她不属於你! 他瞪视著她留下的东西,愤怒的咆哮出声。 *** 水气蒸腾。 热烫的泉,烫红了肌肤,她的脉搏依旧微弱。 她不属於你! 应龙的声音像诅咒般的再度在脑海里响起。 「不--」他愤怒低吼,在热烫的泉水里紧拥著她。 「你欠我的!」他在她耳畔咆哮威胁,「听到没有?这是你欠我的,不准再离开我! 你该死的不准再离开我!」 然後,不知是他的威胁奏效,抑或是温泉总算起了效用,总之,她的体温和脉动终於逐渐恢复了正常。 激动的心跳,随著她的状况稳定而和缓,他浑身紧绷的肌肉却依然无法放松下来。 泉水哗啦哗啦的从山壁中涌出,白茫茫的水气笼罩著四周,像雾。 只是雾是冷的,这水气却是温热的。 他就这样静静拥著她,在温泉里,在水气中。 一瞬间,世界像是被隔绝在外,那些记忆像是从未存在过,那些纷争像是从没发生过…… 她不是轩辕魃,不是炎儿,不是她。 他也不是蚩尤,不是霍去病,不是他。 在这儿的,只是一个男人拥著他的女人。 如果一切就这样简单…… 痛苦的闭上了眼,他更加收紧了双臂。 ***好冷。 为什么这么冷?她在黑暗中瑟缩抖著,如风中落叶。 依稀,彷佛在久远前,她也曾有相同感受。 好冷……好寂寞…… 何时呢?轻蹙眉头,她咬著下唇。 黑暗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小盆的火。 她渴盼地朝著光源走去,周遭亮了起来,她发现自己身在一座营帐中。 帐中央是那盆火,火盆旁的虎皮上半跪著一名女子;女子背对著她,手持骨梳在梳头。 谁? 她好奇的想接近那女子,却无法靠近。 突然间,营帐外起了些许骚动,不一会儿,马蹄声响起,并停在帐外。 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阵期盼与激动。 她和那名女子同时转头,帐帘被人掀开时,她看见那女子奔跑过她身边,冲入来人怀中。 骨梳从手中掉落,衣裙飞扬空中。 下一瞬,她发现自己人在来人怀中,刹那间,她晓得女子就是自己。 她知晓她的孤独、知晓她的寂寞、知晓她对他的担忧,也晓得……她爱这个将她一个人抛下十数天的男人…… 她爱著这个男人! 这乍现的认知震慑著她。 他是她的敌人啊!她怎能爱他? 她颤抖著,无法置信脑中的念头,但十数天来的分离,教她认清了自己的感情。虽然他是如此的骄傲、蛮横,但是在那刻意表现出来的恶行下,他却也有著故意不让人察觉的细腻和温柔。 这十数天,她好怕他会受伤,好怕他会阵亡,好怕好怕从此再也见不到他…… 这恐怖的想法教她更加抱紧了他,怕是一松手,他又会失踪。 似乎是没料到这么热情的欢迎,他愣了好久,半晌後,才温柔的环抱住她。 可他的温柔,却教她好难过、好难过。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竟是敌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必须打这场战争? 胸口好痛好痛,堆叠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她红了眼眶,却没有流泪。 一瞬间,她恨起自己和他的不同。 像是了解她的沮丧和担忧,他突然哼起奇怪的小调。 她愣了一下,心跳飞快。 她晓得这首小调,那是南方人的情歌。 她在他怀中迟疑的抬首,他嘴角噙著笑,一双黑眸直勾勾的看著她,一脸毫不掩饰的得意。 她蓦然红了脸,挣扎著要推开他,他却收紧了双臂,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他的眼如子夜星辰般明亮,看得她心慌意乱的,只能红著脸垂下头。 夜里,帐中的那盆火熄了,在他怀中的她却不觉得冷。 那一夜,心中的孤寂莫名消逝无踪…… *** 朝阳升起,窗檐下的蛛网上,有著点点晶莹剔透反射著晨光的露珠。 他因刺眼的朝阳而睁眼,才发现怀中的人醒了。 她偎在他怀中,如同昨晚他抱著她从温泉回来时;因为衣湿了,所以他褪去两人的衣物,只在身上盖了厚厚的床被。 她似乎未察觉床被下的赤裸,只是看著远方从山巅升起的金阳,神色怔忡。 他没有动,维持著拥她入怀倚在床头的姿势,怕惊扰了她,也怕打碎这不堪轻触的平和。 晨光斜洒进屋内,从地上,渐渐移至床榻上;桌上茶具的阴影随著光阴的流逝逐渐缩短。 窗檐下的蛛网,渐渐干透,随风轻晃。 天,很蓝。 风,很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轻声开了口:「我作了一个梦。」 他一僵,保持沉默。 「我们是情人吗?」她问。 他不语,但放在她腰上的手却不自觉紧握。 「我们是敌人吗?」她又问。 他依然无声,只是铁青著脸。 她抬首,笔直的看著他,脸色死白,「那不是梦,对不对?」 这一回,她不需要他回答也晓得答案是什么,所以她问完,就垂下了眼睫。 心口……隐隐作痛…… *** 起风了。 大风起兮,云飞扬。 风扬起了她的发,衣裙在她脚踝处飘荡。 她又站在湖边发呆了。 远远的看著她,他胸口一阵紧缩。 那天起,她没再开口发问,可他知道她想起了更多,她的脸色一天白过一天,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消瘦,她越来越像个幽魂。 有时候,他几乎以为她会突然消失不见,就像那段在京城里的日子,他总是听到她的声音,感觉到她的存在,可是一回头,她却不在那里。 那种不确定的感觉,教他惊恐。 所以他常常搜寻她的存在,确定她是存在的,但是看著她越形消瘦苍白的身形,他却忍不住开始暗暗咒骂起来。 天杀的,她实在太瘦了! 看著那仿佛风一吹就要倒的身影,他紧抿著唇,不自觉握紧了拳。 她的情况很不对劲,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身体时冷时热的,她动不动就昏迷过去,而且从两天前,她几乎没再吃过任何东西-- 该死,她必须吃东西,她一定得吃些东西,就算用逼的,他也会叫她吞下去! *** 「我不饿。」看著一桌满满的山珍野禽,她脸色苍白的说。 「我没问你饿不饿。」他一脸冷的道:「我不想看到有人饿死在这里。」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吃不下。」 「吃下去!」他眼角抽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命令。 她一颤,垂首跪坐著,搁在裙上的小手紧握成拳。 屋子里,一片沉寂。 半晌,像是知道抗议无用,她终於拿起筷子,逼自己夹莱入口。 可是她才试著咀嚼两口,一股汹涌澎湃的恶心感就涌了上来,她忍不住伸手捂嘴,但那感觉还是无法消去,她终於受不了的跳了起来,跑到外面吐。 他脸色难看的咒骂了两句,火大的追了出去。 「该死的,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她以手背掩著嘴,泪眼盈眶的瞪著他,气愤的道:「我忘记了,记得吗?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想吐,我只晓得我只要一看到食物,就会看见一片焦黑的黄土,闻到一股恶心的烧焦味,它们散不去!就像那些梦一样,散不去--」 他闻言脸上血色尽失,整个人僵在当常 「喔,对了,我错了,那不是梦,对不对?」泪水滑下双颊,她歇斯底里的笑了起来,「那不是梦,是我的记忆,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我们是敌人,而且我愚蠢的爱上了你……」 「够了!」他爆出一声低吼。 「我为什么爱你,因为你爱我?不……」她像是没听到他愤怒的喝止,只是眼神狂乱地抚著额摇摇头,尝试抓住那混乱的画面,申吟出声,「你恨我?对,你恨我。为什么?」 「我说够了!」他突地抓住她双臂。 双臂上的疼痛,终於唤回了她的神智,却没让她闭上嘴。 「够了?」她知道他在暴怒的边缘,她知道她应该闭上嘴,但她却停不下来。「够了?这不是你要的吗?你要我记得,不是吗?」 「现在我记得了,我记得你恨我。」她痛苦的看著他,颤声问:「为……什么?」 因为你背叛我! 他想吼出这句,想伤害她就像她当年伤害他一样,可最终却只能怒瞪著泪流满面的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我们是敌人吗?」她忽然说。 他一僵,倏地放开了她,转身就走。 天际打下一记响雷! 「站住!」他的沉默教她气愤地追了上去,但他走得飞快,她追著跑没几步就跌倒在地。 大雨倾盆而下。 「你回答我啊!为什么恨我?」看著他离去的背影,她挫败的槌打著泥地,哭倒在雨中,「为什么碍…回答我……为什么……」 *** 倾盆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天上的云彩流转,不一会儿阳光便又露脸,洒落湖面。 泪流干了,情绪发泄完了,她木然地看著一切,只觉得筋疲力荆 一双小小的脚,出现眼前,她抬首,看见魍魉。 「你淋湿了。」他皱眉。 她不想理他,迳自爬站了起来,蹒跚地朝屋里走去。 「你为什么淋湿了?」魍魉跟在她身後,满脸疑惑的追问。 「如果你没注意到,容我提醒你,刚刚正在下雨。」她停下脚步,著恼地回身看著他冷声说。 「可是你是--」 「我不是!」魃神情激动的打断他,「我是人,不是她,我没有奇怪的异能!你听到了没有?我不是她,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女人,不是、不是、不是--」 魍魉被她的火气吓了一跳,不由得闭上了嘴不敢再说。 「我没有爱上他,我不爱他,不爱他!那些只是梦,不是我的记忆,不是、不是、不是!」她吼著气哭出来,愤慨地转身进了小屋。 木屋的门被她甩得砰然作响,魍魉惊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心里却忍不住在想,不知道这女人晓不晓得,她刚刚最後说的语言,早就已经失传了。 没好气的耸了耸肩,魍魉皱了皱鼻头,红红的大眼又瞄到她方才走过的泥泞湿地。 太奇怪了。 魍魉红红的大眼盯著泥地,长长的耳朵转呀转的。 真的,这真的是太奇怪了。 虽然说炎儿姑娘在发作的时候,对周遭的环境影响才会显现,但他明明记得就算是平常,她要是不小心弄湿了,也会干得很快埃 可是雨停了有好一阵子了耶,她却还是湿漉漉的,长长的发都还在滴水。 不对,这真是太不对了。 他双手抱胸,一脚在地上啪咑啪咑的拍打著,一下子看看泥地,一下子瞧瞧木屋。 嗯,也许得找玄明问问才是。 哽咽啜泣声从屋子里隐隐约约的传来,他闻声脸一垮,大耳朵瞬间垂了下来,眼睛鼻子眉毛全厌恶地挤在一块。 天啊,不是也许,他一定要找玄明想想办法,要不然三天两头被这噪音干扰,他早晚会疯掉! 第六章 「起来。」 听到他的声音,她微微震了一下,才将埋在膝头上的脸抬了起来。 哭肿的眼,有些无法适应光线,她知道他手里拿著东西,却不晓得那是什么。 「蜂蜜。」像是知道她的疑问,他主动回答。 她一愣,有些怔仲地看著他手中的物品,然後认出那是陶碗。 他蹲了下来,将碗凑到她嘴边,「我调了些水。」 看著那碗蜂蜜水,她迟疑了好一会儿。 「试试。」他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 那香甜的味道并未引发任何思心的感觉,所以她微微张嘴尝了一小口。 温熟的蜜缓缓滑入喉中,暖了胃,也暖了心肺。 见她能喝,他紧绷的心才稍稍放松,却又因看见她眼角滑下的泪,而莫名烦躁起来。 「哭什么?」他伸手抹去她颊边眼角的泪,粗声粗气的问。 她哽咽,摇了摇头,泪水却不断滑落。 「想吐就别喝了!」错认了她的意思,他躁怒的将碗拿开。 「不是……」她伸手拉住他,泪眼朦胧地哑声开口:「不是这样的。」 「那你哭什么?」他恼怒地瞪著她,胸口有股莫名火在闷烧著。妈的,他又没逼她喝,这女人天杀的哭什麽?! 她咬著下唇,又摇了摇头,泪水仍是如泉般泛涌,好半晌才一脸无辜、吞吞吐吐的哽咽说:「我……我不晓得……」 不晓得?这什麽鬼答案! 恼火地瞪著她,他忍不住开口咒骂:「该死的,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 她试著要止泪,不过却未见效果。 他受不了的低咒两句,粗鲁的将陶碗放到桌上,长臂一伸就将她拉进怀里,一点也不温柔的粗声重复道:「别哭了!」 她不晓得他这算不算得上是安慰,但他安稳的胸膛实在很受用,所以她没多做抗议,只是枕在他胸口将这些天积压的情绪全给发泄出来,於是乎,泪水至此一泄千里,有如滔滔长江一去不回头。 她听到他恼怒地喃喃咒骂著,但他没松手,因此她也很放心的待在他怀中,直到喉咙哭哑了、没声了,那已是好几个时辰後了。 天,不知何时黑了。 月儿爬上枝头,圆圆的月,白如银盘,高悬著。 看著那皎洁满月,她抬起小手轻触脸上未干的泪,忽然哑声轻问:「我以前……不会哭,对不对?」 他整个人一震,没有回答。 她低下头,看著指尖的泪珠,怔仲发愣,喃喃道:「我还以为只要是人,都会流泪……我还以为哭出来了,就会比较不难受……」 心一紧,他依然无法开口。 「我不是人吗?」她抬首,凄楚的看著他,「不是吗?」 看著怀中哭红了眼、哑了声,筋疲力尽的她,他喉中像梗了块骨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的沉默无言,让她垂下了眼睫,自嘲地哑声道:「我忘了,你从不给答案的,我必须自己想,是吧?」说著说著,另一串泪水滑落,在她苍白的容颜上刻画出另一道狼狈蜿蜒的泪痕。 某种隐藏的情绪使他的眼蒙上阴影,他什么也没说,没有解释、没有答案,只是抬起她的脸,拭去她脸上的泪,重新端起桌上的蜂蜜水,凑到她嘴边。 看著碗里金黄的液体,她用那破碎沙哑的声音轻声道:「不公平……你让我想恨你却又无法恨你……」 「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公平。」 他嘎哑的语气有一种奇特的讥诮,她抬首,正好对上他那双眼,一阵深入骨髓的震颤袭来,第一次,她看清他眼中复杂难解的情绪。 那一瞬,她知道他很愤怒,而且痛苦。 他眼中的痛苦是如此的赤裸明白,牵动著她的心。 「我很抱歉……」一股深沉的愧疚从心底涌现,她不自觉的哽咽开口,忍不住伸手想抚慰他的愤懑,甚至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他僵住,眼底有丝狂暴的阴影。 她并没有因此退缩,她晓得他在生气,即使如此,她早已明了他不会伤害她,他始终是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残酷却又温柔,粗鲁却又小心,他或许恨她,却不会伤害她。 多么矛盾,却又真实…… 不自觉中伸出了双手,她哀伤地触摸他刚硬的脸庞。 他退开了,彷佛没有办法忍受她的触碰。 心一痛,她小手停在半空。 他掩去眼中所有情绪,将陶碗塞到她手里。 「喝下去。」他说,然後离去,再一次的,留下她在屋里。 「你知道……」她在他临出门前,开了口:「你不能每一次都从我身边走开。」 她知道他听到了,但他没有停下来。 泪,滴落碗中,激起小小涟漪。 一圈又一圈,交叠、扩散著…… ***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陷泥沼,逃不开、走不掉…… 关於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关於那些爱恨交织的记忆,她全都无法应付。 蜷缩在床角,她倦累的看著窗外天上的明月,只觉得在青龙堡的日子彷佛是上辈子的事了;虽然,实际上才过了几天。 不知道小宛和应龙究竟如何了? 想不到自己竟然还能操心这个,思及此,她无声的苦笑起来。 云飘来一片,将月半掩。 苦笑无疾而终,她伸手掩住发热的眼。 该死,她爱他,却不晓得他是谁,天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 她轻咬著下唇,忍住想哭的街动,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不太对劲。 好静。 屋外的蛙鸣虫叫不知何时停了。 她坐起身来,一种奇异的寂静笼罩大地,跟著她听到了他斥喝的声音。 「谁?」 「是我。」 「你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有种压抑的怒气,她既好奇又担心的推开门,屋外除了他之外,多了两个男人,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已经挡在她的身前。 「进去!」他冷著脸说。 「可--」她没来得及说完,他已经闪电般伸出了手,下一刹那,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他将昏迷的她接住,抱回屋里,替她拉好床被後,才回身出去应付三更半夜上门的不速之客。 她再醒过来时,发出吓人的凄厉叫喊。 「啊---」 接二连三的画面在眼前交错。 你和他们一样无血无泪-- 「不、不是的--」她整个人弹起,面如死灰。 你背叛了我-- 「不、我没有、没有--」她剧烈的颤抖著,豆大的泪珠从失去焦距的眼眶滑落,「没有--」 高台、大刀、刽子手! 阳光惊人的耀眼,他愤恨的瞳眸燃著地狱之火-- 「不要--」她嘶喊出声,慌乱的爬起来就要街上前去,可是有人拦腰挡住了她,不让她过去,她哭喊著挣扎,对著阻止她的人拳打脚踢,「不、别这样对我--放开我、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炎儿!」一声巨响在耳畔响起,敲碎血腥的画面。 她整个人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醒过来!」他爆出另一声斥喝。 余下残缺的画面尽数散去,她眨了眨眼,看见他,那个粗暴无礼的男人,紧紧抓著她的双臂摇晃著她,脸色苍白的再度命令她清醒。 她能感觉自己脸上仍有泪水滑落,他像钢铁般的铁爪,抓得她双臂疼痛不已,很痛,但她十分欢迎。 瞬间,她知道自己人在小屋里。 啪! 一记巴掌声冷不防地响起,吓得刚街进门的一男一女差点僵硬石化。 被打的人脸色铁青,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寂。 「永远--」她愤恨的抹去脸上的泪,火冒三丈地警告著,「永远不准你再把我弄昏过去!听到没有,不准再把我弄昏过去!」 他怒瞪著她,额际青筋隐隐跳动。 「爷……」有些担心他的怒气,他身後的大眼姑娘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出去。」他头也不回的冷声下令。 「可是……」大眼姑娘看看那看起来疲 惫不已却火气十足的女子,不安的又开口。 「走了。」她身旁始终沉默的男人打断了她,冷静地揽著她的腰将她带出门去。 「但是她……喂,你放手啦……」大眼姑娘在那男人怀中挣扎著,小脸不甘心的从他肩头上露出,满眼尽是忧心。 「这里没有你的事。」对这女人好管闲事的个性有些无奈,他苦笑的随手带上门,将屋子留给那一对男女。 少了两个人,屋里重新恢复寂静。 看著她不甘示弱的表情,他没有错过她一直没停 过的颤抖,虽然她很生气,但她也同时很害怕。 很怕,但不是怕他:她气他,但并不怕他。 了解到这点,他眯了下眼。 「你在怕什么?」 他能感觉到她浑身一紧,心跳加快。 她调开视线,看著墙角,强装漠然的说:「没有。」 「你在怕什么?」他恼火地重问,不自觉加重了手劲,逼她重新看著自己。 她因为疼痛而申吟出声,如他所愿的看著他,「痛……」 发现自己太过用力,他强迫自己松开箝住她双臂的同时,注意到她含泪的眼里有著血丝,眼窝也有著阴影;刹那间,他想起这几天,他几乎没见过她睡,就连昨夜,他以为她睡著了,但她却是醒著的。 「你有多久没睡了?」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他沉声问。 她又是一僵,不自觉地垂下眼睫,紧抿著唇。 他伸手抬起她的脸,她微微一侧想闪开,却没有成功。 透窗而进的阳光让她无处躲藏,当他看清她憔悴的面容时,像是被人当胸踹了一脚;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吃不下、睡不好,却没料到她几乎没睡觉。 「多久?」他大手捧著她的脸,以拇指抚著她眼窝的阴影,语音嘎哑。 她气一窒,久久才吐出一句:「忘了。」 「为什么?」 她望著他,粉唇轻颤,久久才颤声道:「我……不敢。」 「为什麽?」他眼神幽暗,执意要知道。 「可能是之前睡太多……」她试著自嘲,却只是牵出一抹破碎的笑容,乌黑的瞳眸透著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知道那是谎话,他也晓得自己其实十分清楚她不敢睡的原因,甚至知道她究竟在怕什么-- 他知道她的恐惧、晓得她的挣扎,她怕的,是他们的过往,她的记忆! 蓦然,昨夜白小宛的话在耳畔响起。 她不记得了,对吧?你救了应龙,他可以唤醒轩辕魃所有的记忆。 她的记忆。 日复一日,他恨她不记得,也恨自己逼她回忆。 他周而复始地因为她的失忆而愤怒,因为她的受难而痛苦:他既想要她记得,又无法忍受看著她受那些恶梦般的记忆所煎熬。 恼怒和心疼充塞心胸,杂乱的情绪教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一再地矛盾挣扎著,然後,他乾脆逃避这个问题,刻意的不去想它,却也没有阻止她去回想,直到现在。 他到底想要什么?想她记起她的背叛?想她承受她应该承受的? 看著眼前憔悴得像是一碰就碎的炎儿,他苦涩的发现,自己将她逼到了尽头。 她不敢吃、不敢睡,她几乎哭瞎了双眼,她想起的每一件事,都将她推人更深一层的地狱。 那不是她的错,她是被逼的。 玄明的话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她被火焚身的记忆。 他呼吸为之一顿,瞳眸收缩著,刹那闾,认清了一件事,无论如何,他不要再承受一次。 如果他敢承认,就会知道,从前会去学她的语言,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想知道她为什么笑?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想知道她所有的一切-- 「算了。」这念头才闪过,他就听到自己嘎哑的声音。 她先是微张著嘴,诧异的看著他,一时间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好半晌才疑惑地哑声开口:「什么?」 「我说算了!」他暴躁的重复,心里却明白他是认真的,不是脱口而出,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算了?」她颤抖地吐出这两个字,有些不敢置信。 「对,算了。」他将她拉进怀里,她羸弱抖颤的身躯,让他更加确定,他紧紧拥著她,喉咙里像梗了一块骨头,「想不起来……就算了……」 她没有出声,只是颤抖。 她颤抖的是如此厉害,然後他感觉到她的泪浸湿了他胸前,她是哭得如此无声无息,这却更让他觉得肝肠寸断。 於是,他知道,他爱她。 恨她,也爱她;气她,也爱她。 始终……爱她…… 抬起了她的脸,他吻去她脸上滚烫的泪,这回他没尝试开口安慰。 他吻著泪流不止的她,褪去了她的衣裙,带她躺回床上。 爱她。 *** 睁眼,她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她睡著了,而且在他怀中。 看著她倦累的容颜,他的心一阵紧缩。 门上传来一声轻叩,他立刻知道那是他会醒来的原因。 他不想吵醒她,所以很快的爬了起来,套上衣服。 「什麽事?」他拉开门,门外站著玄明。 「魍魉和我说了些事情,我们必须谈谈。」 「明天再说。」他说完便要转身。 「不行,这事很急。」玄明伸手阻止他,一脸严肃。 他看著玄明,皱眉,回身又瞧了眼依然沉睡的炎儿,才放弃坚持,跨出门槛,将门带上。 两人沉默的走到湖边。 「灵儿呢?」环视周遭,没见到那大眼姑娘,他开口问。 「我要她和魍魉去找人。」玄明停下脚步,回过身。 「找人?」他也停了下来,沉下了脸,「谁?」 玄明看著他,平静的回答:「应龙。」 因为知道玄明定有原因,他克制著暴起的怒气,「找他做什么?」 玄明看著小屋,道:「救她。」 他整个人一震,脸色铁青地问:「什麽意思?」 「当年为了让她能够炼化体内热能,我将内丹化成水玉给了她,但是时间还没到,她就解开了水玉,我用内丹封印住她,是逼不得已的作法,因为这样她才不会……」 玄明看著脸色刷白的他顿了一下,才又道:「总之,後来应龙为了解开我的封印,并压住炎儿体内的炎热,所以他拿他的,代替了我的,重新嵌进了她的眉心。但是他没料到这些年来,炎儿和我学了水行术在炼化她体内的异能,所以她的能力早就不像千年前那般猛烈,他突然将他的内丹给了她,反而导致两股极端不同的气在她体内乱窜。魍魉说她忽冷忽热的,对吧?」 他额冒冷汗,喉咙干哑的点头,「对。」 「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找到应龙,只有他才能将他的内丹取出来。」 「如果取出来,她的情况会好转?」他烦躁的爬著头发,恶狠狠的瞪著玄明。 玄明看著他,诚实的回答:「我不晓得情况会不会更好,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再继续下去,她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受不了的。」 他紧握著拳,看著湖面。 真他娘的荒谬,昨天晚上还是应龙得来求他拿回内丹,现在却变成他得去求那该死的王八蛋,这风水未免也转得太快了! 「大哥。」 他闻声又暗骂了两句,才转过头来,咬牙道:「我该死的要怎么做?求他?」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如果真的有必要,他真的会去求应龙。 这认知让他脸色更加的难看。 「那倒不必。」玄明嘴角微扬,道:「他欠了我和灵儿一些情。你只需要看在炎儿的份上,别和他闹僵就行了。」 木屋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玄明开口提醒:「她醒了。」 他旋过身,看著走出门的女人,一开始,他没察觉什么不对,然後他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没穿鞋,长长的发披散著。 她脸色白得像鬼一样,像是没发现他们的存在,只是直直的朝湖畔走去,嘴里喃喃不知在念些什么。 然後她突然跪了下来。 下一刹那,当他发现她正在做什么,忍不住破口駡了一句,脸色苍白的冲了过去。 *** 「我不是神,我不想当神,我是人……是人……」 喃喃重复著相同的话语,炎儿跪坐在湖边,额上满是鲜血,她一次又一次的用手去揠挖额中眉间的玉石,像是不会疼似的,弄得皮开肉绽。 「你做什么?!」他斥喝著,冲过去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弄伤自己。 「我不是神……不是……」她喃喃念著,看著他的眼空洞无神。 他喉咙发紧,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瞪著她。 「不是……」炎儿喃喃重复著,「我不是她……不是……」 泪水从她眼眶滑落。 突然之间,他了解她当年为什么没和轩辕氏一起走,醒悟到她有多么愧疚。 沙漠,她一直留在沙漠,十年、百年、千年-- 老天,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她被逼著杀了人,他却强迫她记起那些残酷的影像。 「我不是她……」她的手染著血,无神的眼流著滚烫的泪,「不是……」 她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教他心如刀割。 一股热气涌上眼眶,他将她拥入怀中,直到此刻,他才晓得,事情不是他说一句「算了」就可以解决的。 从前世到今生,他总是在伤害她…… 他和她那位该死的天王老子一样,总是在伤害她! 「我不是神……不是她……不是……」炎儿神色恍惚,即使已在他怀里,仍然不断喃喃重复著相同的话语,不肯承认那些记忆。 热泪滑下脸庞,他紧紧抱著她,哑声道:「对,你不是……不是……」 他不断不断的重复,他不晓得神智不清的她能听到多少,但她的确逐渐安静了下来,直到重新昏睡过去。 第七章 第一眼看到那看起来阴森森的古堡,灵儿皱起了眉,忍不住拉拉身旁的小鬼。 「喂,你确定应龙和小宛在这里?」 「对啦对啦,一定在这里,我刚问过山魈,他说他们已经回青龙堡了。」魍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带头就往前走去。 「山魈?你问过?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到?」灵儿眨了眨眼,好奇的柬张西望,想找到那个名唤「山魈」的东西。 「就刚刚埃」魍魉耸了耸肩,瞄了她一眼,反问:「我问我的,为什么要给你看到?」 「可我想看埃」灵儿不高兴的嘟著嘴,叨念道:「给我看一下又不会死掉。」 「他不喜欢见人啦。」魍魉一脸不耐烦的瞪著她。 「我又不是人。」她不甘示弱的回道。 「哎呀,你好烦哪,山魈长什么样子又不重要,你到底要不要进去找人哪?」 灵儿眨了眨眼,回以一记皱眉,「当然要。」 「那就闭上你的嘴。整天呱啦呱啦的,真是吵死人了。」他哼了一声,边念边走上前,来到悬崖铁桥边。 灵儿忙跟了上去,才要抗议回嘴,谁知周围冷不防冒出了五六名黑衣人,持刀喝问:「来者何人?」 还来者何人咧?哇咧,什么时候青龙堡的人竟然也会咬文嚼字了,真是的。 懒惰和这些人罗唆,魍魉脚一点,左闪右闪,一下子就穿过了那些挡路的黑衣人。 「喂喂喂,等我啊!」灵儿见状,忙开口大叫。 听见叫声,魍魉回头就看见那小金蛇笨拙的闪著那些亮晃晃的大刀,几次险些被刀砍到。 「啊啊啊,救命啊--」 呿,真麻烦! 魍魉停下移形换影的脚步,皱著眉头站在原地,一副不打算救她的模样,只是不耐烦的双手抱胸,右脚啪咑啪咑的拍著地。 眼看她人就要被砍到了,灵儿瞪大了眼,捧著脸惊声尖叫,可下一瞬却见旁里唰地冒出一条绿藤卷住了黑衣人的腰,将他整个人腾空卷起,抛向一旁大树,把那人撞得昏倒在地。 绿藤并没有停下,它像活得一样,灵活的飞舞在空中,眨眼间,就将一票黑衣人给解决掉了。 灵儿呆在当场,等她回过神来,才终於看到使著绿藤的,是一位打著赤脚、脸上画著奇异纹彩的男人,事实上,他不只脸上有画那些纹彩,连身上也是,那些纹彩遍布他的手脚及赤裸的胸膛,隐入他腰上围著的那块布里。 她张大了嘴,看著,好半晌才吐了一句:「哇。」 「喂,笨蛇,你看够了没啊,走人了啦!」等得不耐烦的魍魉走了回来,催促她。 灵儿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全身都是纹彩的男人,闻言突然对著魍魉说了一句灵儿听不懂的话。 「是是是,我知道啦。」魍魉撇撇嘴,咕哝道:「要不是玄明疼这笨蛋疼得要死,我才懒得理她咧。」 男人几不可闻的扬了扬嘴角,不置可否的转身。 「喂,等一下!」灵儿见他要走,忙开口叫他,可那人却停也没停,一下子人就消失在密林里了。 「甭叫啦!就说了他不喜欢见人了!」 「他是山魈?」灵儿转过身,惊讶地指著那家伙消失的方向。 魍魉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万分不爽的道:「你到底要不要去找人啊?」 猛然想起正事,灵儿收起指头,干笑两声,「呃……当然要……」 「真是的。」魍魉瞪了她一眼,抓住她的手交代道:「我带你进去,别把手松开,别随便出声,只要你闭上嘴、别出声,别人就看不见我们了,知不知道?」 「真的假的?」她话还没说完,魍魉便握住她的手,念了声口诀。 灵儿见他一副搞定的模样,忍不住低头看著自己,左摸摸、右摸摸,「好了吗?我不觉得有什麽不对啊?现在人家就看不见了吗?」 「闭嘴啦。」他念了她一句,拖著她就往前走。 她吐吐舌,听话的闭上了嘴。 这回来到铁桥边,果真没人来挡,甚至上了桥,对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两人大大方方、堂而皇之的过了桥,她正在想该如何进门时,整个人突然被那小鬼拉飞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小鬼个头虽小,本领却挺高的。 一等越过了石墙,她又差点被墙後的人来人往给吓了一跳,怎么晓得那小鬼哪儿不好停,竟然直直落到广场的正中央,害得她倒抽口气僵在当场,以为下一瞬就会被人围剿。 谁知那些人竟然都像没看到他们一样,只是自顾自的做著自己的事:她伸手在某个经过她身边的姑娘前挥了挥,那姑娘却只是视若无睹的朝前走,她忙将手伸了回来。 「哇,真神。」灵儿忍不住开口小小赞叹了一声,却看见魍魉瞪了她一眼,她赶紧闭上了嘴。 他看了看四周,动动鼻尖嗅了两下,就拉著她往右走。 他们左弯右拐了好一会儿,上了回廊、过了桥,走过两座厅堂、一座庭园,又绕过一群长相奇异的怪人,灵儿发现那群人里头,少说有两个头上有长角,一个獠牙暴出到下巴,还有一个背上有翅膀,要不是魍魉拉著她,她铁定会因为看到呆滞而被另一个怪家伙的尾巴给扫到。 等到魍魉好不容易在一座楼阁前停下了脚步,她早就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了。 灵儿拉拉魍魉,正要问他这里是哪里时,前方楼阁的门突然开了。 一见到从门里走出来的人,她立时松开了魍魉的手,开心的街上前去,边叫道:「小宛--」 魍魉受不了的一拍额头,无力的翻著白眼,忍不住骂了句:「小笨蛇!」 真是的,他看那小笨蛇还没冲到白小宛身边,铁定就会被人给一掌打飞-- 「小宛,你还好吧?你有没有怎样?你突然被他带走,我好担心喔……」 咦?奇怪,她竟然没被扁?听到小笨蛇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魍魉一愣,只见站在白小宛身後的应龙虽然脸色很难看,倒是没出手挡下那飞身到小宛怀中的小金蛇。 天要下红雨了吗?魍魉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只见万里无云、碧空如洗,老天爷一点也没要下雨的迹象。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应龙冷著脸,开口问。 「你以为我爱来啊?」魍魉瞪著他,老大不爽的说:「玄明要我来的。」 应龙挑眉,眼中闪过金光。 知道那是他发怒的前兆,小宛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不要……」 他轻哼了一声,调开视线。 见他让步,小宛松了口气,看著灵儿笑了笑,回答她方才的问题:「我很好。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玄明呢?」 「他还在湖那边。」说到正事,灵儿收起笑容,正经的道:「我来这里是有事找你帮忙的。」 「帮忙?」小宛愣了一下,「帮什么忙?」 灵儿偷瞄了应龙一眼,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凑到小宛耳旁,叽哩咕噜说了一阵,谁知她还没说完,就听应龙冷声丢出一句。 「要我救人,凭什么?」 「喂,你怎麽偷听啊?」灵儿被他吓了一跳,抬头怒目瞪视他。 「你说得那么大声,鬼都听到啦!」魍魉站在原地掏掏耳朵,没好气的凉了她一句。 「我哪有说得很大声啊?是你们耳朵太好,我才没有说得很大声咧!还有,你到底帮哪边的啊!」灵儿回身骂了几句,转过身来又瞪著应龙念道:「帮个忙又不会怎么样,何况那个内丹是你硬塞给炎儿,你本来就有义务把它拿回去呀!而且拿回去的话,你就不用担心会死掉了,不是吗?」 应龙不屑的用鼻孔哼了一声,懒惰搭理这不知死活的小金蛇。 反倒是小宛恳求的握紧了他的手,「你……」 他拧眉,脸色难看的进出一句:「我说过了。」 「你也说了……」小宛垂下眼睫,轻声说:「你不知道能活多久,我不想看著你在我面前……」她停了下来,咬著微微发颤的唇。 他微微一震,陷入沉默。 「他们曾救了你我,何况……」小宛深吸口气,抬头看他,「云孃说过,魃是无辜的。」 应龙皱起了眉,有些著恼的瞪著她。 她回看著他,不闪不避的,一脸坚持。 拿她没办法,他闷哼了一声,忍不住念了句:「什么不好学,就学了她的坏毛病!」 「谁要你让云孃带大我。」小宛轻言浅笑。 「呃,对不起,打扰一下!」在旁听得一头雾水的灵儿按耐不住寂寞,不禁举手打断人家,眨巴著大眼,一脸好奇的问:「请问现在究竟是啥情况?」 「笨!」魍魉闻言,再度受不了的一翻白眼,「人家答应了啦,还什么情况咧。」 「真的吗?真的吗?你答应了?」灵儿一听,急忙热切的看著应龙。 看著她那双充满了期盼的水汪汪的大眼,还真教人想泼她冷水,不过他还没张嘴,就被小宛识破抢了先。 「对。」 「哇!太好了!」灵儿兴奋的大叫一声,街上前抱著小宛亲了她脸颊一口,然後转身要抱应龙时,却看见他眯了下眼,辐射出她要是敢就宰了她的杀气,吓得灵儿忙缩回手,干笑两声,「哈……哈……抱歉……我忘了……」 身旁流泄出银铃般的笑声,应龙皱眉想瞪小宛,可在看到她难得一见的笑颜後,舒缓了眉怔仲了好一会,然後,决定他可以为了这个原谅那小金蛇所做的一切。 *** 天黑时,灵儿一行人回到了湖边。 「爷、玄明,我们--」灵儿一进门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 「嘘。」玄明要她噤声,揽著她出门。 「你做啥老阻止我说话啊?」小嘴一自由,灵儿就戳著他的胸膛抱怨。 「这还用问吗?」跟在她身後的魍魉一听,嗤笑出声。 「喂!」灵儿抗议的瞪了魍魉一眼,重新抬头对著玄明皱眉,「怎么回事?」 「抱歉,不是故意的。」玄明一脸抱歉的看著灵儿,希望她能谅解。「炎儿情况不稳定,她不敢睡,就算睡了也是恶梦频频,她一直到刚刚才平静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灵儿满脸疑惑。 「因为她的记忆。」 听到这句,玄明抬首,看见了应龙。 「记忆?」白小宛站在应龙身边,脸上有著和灵儿相同的好奇。 玄明看著应龙,突然领悟到应龙当初为什么会在解开炎儿封印时,却也在她的记忆上加了禁制。 显然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有相同的认知。 「她想起了多少?」应龙挑眉询问。 玄明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让他晓得多少,不过衡量之後,还是决定全说出来。「很多。不过,她不肯面对。」 「喂,你们还没说啊,炎儿为什么不敢睡?」听不懂这种没头没脑的话,不满被忽略,灵儿忍不住又拉拉玄明,执意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什么记忆?什么想起多少?什么不肯面对啊?」 不像灵儿这般迟钝,想起应龙也曾对她做过同样的事,小宛一下子意会过来,「你消去了魃的记忆。」 难怪魃之前被他带回来清醒後,什么也不记得,全然相信他们所编的那套故事。 「啊?什么?消去?」灵儿一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白痴。 晓得她的困惑和不安,玄明耐心解释,「不是消去,只是下了道禁制,让她忘记,不让她去想,一想就会头痛。」 灵儿恍然过来,却又立刻皱起了眉头,还是一脸不解,「为什么要让她忘记?」 「因为那不是什么很愉快的记忆。」 听到蚩尤的声音,众人转身,只见他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我以为你该够聪明到不去刺激她的。」应龙见到他,冷不住讥讽了一句。 他一僵,脸色有些苍白,不觉握紧了双拳。他晓得自己有多么愚蠢,但被人当面提醒,还是让他莫名恼火,特别这个人还是应龙。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 「咳咳--一两声咳嗽打破僵持,灵儿一挑眉,很高兴自己这次终於受到众人注意,「我想,大家到这里都是为了呃……炎儿?轩辕魃?」她不确定的看看玄明,可他两个名字都点头,於是她决定叫啥都行。「哎呀,反正就是她啦,你们知道我在讲谁就行。总之,我们现在会在这里,都是为了要救她,你们两个可不可以和平相处一下下啊?要不然谈都没办法谈了,怎么可能坐下来一起想办法救人,对不对?」 她这话一说完,本想说能得到一些反应,谁晓得那两人一样冷著脸,吭都不吭一声。 灵儿皱起眉,凑到蚩尤身前,半逼迫的重复问著:「爷,对不对?」 知道自己的确该放下对应龙的成见,他五味杂陈的看了千百年来的敌人一眼,才僵硬的点了下头。 灵儿闻言一笑,转头看著应龙,「你呢?」 颇为讶异蚩尤轻易的妥协,应龙挑眉看著他,好半晌才道:「我没说不对。」 「那好,来--」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灵儿开心的露出甜笑,突然一手一个拉了蚩尤和应龙的手,在所有人呆滞又惊恐的眼光下,把两只大手拉到中间让他们互相握住,嘴里还不忘笑嘻嘻的道:「这样以後大家都是好朋友了!」 两个大男人僵在当场,他们的视线,很缓慢很缓慢的从两人交握的手移到了对方的脸上,互瞪著。 「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要相亲相爱喔!」灵儿银铃般的笑声再度响起,说完还不忘拍拍两人的肩头,不过因为手短,她又站中间,所以只能拍拍他们的臂膀意思意思。 相亲相爱?! 玄明被她莽撞的行为吓出一身冷汗,怕她惨遭两人毒手,他一把扛起她,用最快的速度将她带离现常 开什么玩笑,他们两个没打起来就不错了!还相亲相爱咧! *** 月儿洒下一地银华。 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像是精灵的窃窃私语。 两人瞪视著对方,几乎是同时,松开了手。 他们终究没有打起来,至少目前还没有。 小宛吐出一口憋住的气,开口打破岑寂,「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她?」 这姑娘很聪明,她说「我」,但他知道她若进来,应龙必定跟上;她替他们两个都找了台阶下。 瞥了应龙一眼,他僵硬的对那和炎儿极为神似的姑娘点头,转身带头走进木屋里。 小宛跟著他进门,小手不忘拉著应龙,那并不困难,因为她晓得即使他表现得再如何冷漠,他心底还是想救魃。 室内有人生起了一盆火,火光映得一室暖意。 来到了卧榻,小宛跪坐下来,顺便也将应龙拉坐而下。 蚩尤坐在魃的另一边,看著应龙的眼,仍然潜藏著些许防备。 小宛知道她若转头,定也会看到身旁的男人,有著相同的戒慎和敌意;他们就像两只争夺地盘的老虎,散发著恼人的对抗意识。 而这些,都是因为眼前陷入昏迷的女子。 心口微微一抽,小宛松开了握住应龙的小手,谁知手才松,他却又反手握住她,小宛愣了一下,不禁抬眼看他。 他紧抿著唇瞪著她,一双黑瞳泛著暗金。 小宛很快的重新垂首,他在生气,她晓得,但她却忍不住红了脸,嘴角浮现一朵小小的浅笑,小手任他抓握著,没再试著抽回。 魃的一声呓语抓回她的心神,一股热气猛然袭来,小宛忙抬首,只见蚩尤已闪电般伸手按在魃的胸口。 热气如来时般突然地消去,寒气随之而来,小宛吓了一跳,注意到魃额上的玉石由火红转为冰蓝,蚩尤额角渗出滴滴汗珠,她晓得他是在运气护住魃的心脉,但如此一来根本难以控制魃身上的极寒极热。 她很快领悟到关键是在魃额上的那块玉,她才要伸手,应龙已经拉住了她。 「我来。」他看著她说。 小宛点头,和应龙换了位置,他伸手按住魃额上的玉石。 瞬间,室内的温度回复正常,应龙和蚩尤身上却各冒著奇异的蓝气和红光,而且那蓝气和红光越来越盛,逐渐向外扩散,当它们交会时,霎时兴起一阵云雾。 小宛察觉情况不对,心慌的惊呼出声:「松手!快松手!」 蚩尤脸上全是汗,应龙脸上则结了一层霜,两个男人对看一眼,目光炯炯,僵持不动。 「松手啊--」小宛被他们的顽固气得破口大骂,手一伸就要去拉开他们,谁知道才刚碰到他们,她整个人就被弹了出去。 两人一惊,同时伸出另一掌互相拍去,气劲相交,激起一声轰然巨响,围绕在室内的云雾顿时四散,他们在同时松了手,应龙闪电般飞射出去,及时接住被伤及的小宛。 「你做什么傻事!」应龙火冒三丈的咒骂怀里的女人。 「我……」她才开口,就在他怀中咳出了好几口血,血水才出口便已化为冰冻的血珠。 「小宛!」他脸色发白,这才发现她左手也结了一层霜,右手则泛著不正常的红。 「我没事……」一股忽冷忽热的气劲在她体内奔窜,她强忍著不适,冷著脸道:「放我下来。」 应龙怒瞪著她,没有松手。 「放我下来。」她重复,两眼毫不畏惧的回瞪著他。 他眼角开始抽搐,好半晌,才忍住气,将她放了下来。 小宛站稳脚,又忍不住咳了起来,这回咳出来的就只是血水了,但那血却冒著白烟,它们烧灼著她的喉咙。 她痛得眨出了泪,大气不敢喘一下。 一只陶碗突然出现在眼前,陶碗盛著金黄的液体。 小宛抬头,只看见蚩尤站在她面前。 「喝下去。」他对著她说,两眼却看著她身後的应龙,「会好点。」 小宛没回头,但她知道身後那个男人脸色一定很难看。 她尚在迟疑时,应龙突然伸手接了,她愕然的抬眼,见他把陶碗凑到她嘴边,只说了一个字:「喝。」 她惊讶的瞪著他,因为他的表情,因为他从蚩尤手中接过了碗,也因为她晓得这对向来骄傲的他来说有多么的困难,但他却毫不迟疑的做了。 「为什么?」她问。 他下颚绷紧,咬牙道:「你不舒服。」 「你还会关心吗?」小宛直勾勾的看著他,「我以为你想和魃一起死。」 「说什么傻话!」他爆出一句低咆,气得差点冒烟。 「傻话?是吗?」她脸色苍白的看著他,气愤的吼回去:「那就不要再做那种蠢事!」 看著吼著哭出来的小宛,他僵祝 她才吼完又痛咳了起来,这回可是咳得好似连心肝肺都要咳出来一样,好半晌停不下来。 他脸色由青转白,连忙上前扶住她,她捂著嘴的手全是咳出的血,看得他惊惧不已。 他将手里的那碗水凑到她嘴边,几近命令的道:「喝下去!」 小宛试著喝了一口却又咳了起来。 「让她坐下。」蚩尤忽然开口,看著他提议,「她伤及心肺,气血因那股阴阳之气而逆流,我们得帮她把气导出来。」 应龙瞪著他,下一瞬,他发现自己听从了蚩尤的建议-- 数千年来的第一次,应龙放下了成见,和他合作。 屋外,夜风吹皱了湖面,月儿滑下了枝头。 天幕由深蓝转为浅紫。 然後…… 天,亮了。 第八章 幽幽转醒,身旁躺著朦胧身影。 随著知觉的清醒,那身影逐渐清晰,她在看清对方时,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 小宛? 她有些恍惚,怀疑自己还没醒,不由得凑近了些,然後整个人倏然坐了起来,惊呼出声-- 原在沉睡的人被惊醒,她张开眼,发现了惊慌失措的自己…… 不,不是自己,是魃。 「你的脸……」炎儿小手微颤的轻触著她脸上的伤,眼前浮现一片水气,「出了什么事?怎么会伤成这样?」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跌伤了。」小宛坐起身来,见她担心的哭了起来,忙安慰道:「真的没事,已经快好了,几乎都不痛了……」 「怎么可能不痛,你等等,我记得我做了些药……对脸上的伤很有效的……我还把它拿去卖钱,是我帮……」炎儿边掉泪边低头伸手去摸腰上的药袋,然後僵住,小脸煞白。 万里无云的蓝天。 骄阳下,漫漫黄沙上横躺著一具尸体。 不,不是尸体,他还活著。 飞扬的黄沙逐渐掩盖著那男人-- 「帮谁?」 炎儿猛然回过神来,她惊慌的抬首,看见小宛。 「帮……」她张嘴,那人的名字浮现脑海,「玄明……」 话才出口,她顿时慌乱的掩住了嘴,血色尽失地颤抖起来。 「你还好吧?」见她情况不对,小宛担心的握住她发抖的手。 「我不知道……」炎儿哭出声来,紧抓著小宛,语无伦次的道:「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我一直看到一些奇怪的画面,那里有好多人、好多我没见过的,还有那个把我抓来的--」 「镇定点!」见她开始歇斯底里起来,小宛大喝一声打断她。 炎儿一僵,停了下来,神色依然慌乱。 「你镇定点,没事的。」小宛拿起手绢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安抚道:「放心,没事的……」 「他说……我没有表妹……」炎儿哽咽,泪汪汪地看著她问:「他骗人的,对不对?你是我表妹的,对不对?」 小宛被她问得一愣,想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该说对还是不对。 可她这一沉默,却让炎儿恍然过来,无法置信地看著她,微颤著开口:「不……是吗?可我们长得这么像……」 小宛不忍再对她说谎,不觉调开视线垂下眼睫,哑声道:「那只是……巧合……」 「骗我……你骗我!」炎儿见她默认,激动的握紧了拳,「你们都骗我……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晓得该对她说什么,小宛咬著唇,深吸口气抬头看她,「我很抱歉……」 炎儿却像是没听到,只是哭著抗议,「那不是真的……不是……那只是梦而已……你告诉我那是梦碍…是梦……」 看著她抗拒著现实,哭得泣不成声,小宛眼眶泛红,只能将她拥入怀中,哽咽的一次又一次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门开了,小宛看见应龙,泪,滑落。 他看著她,想上前,却见她微微摇了摇头。 应龙停住脚步,然後在蚩尤从旁而过时,拉住了他。 蚩尤瞪著他,应龙则看著自己的手,像是颇为讶异自己伸了手,他皱眉松手,冷著脸自顾自的转身走了出去。 蚩尤也皱起眉,跟著他在看了两个哭抱在一起的女人後,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忍住上前的冲动,沉默的转身,无声的掩上了门。 *** 「好了好了,开饭罗!」 挥舞著木勺子,灵儿在湖边临时架起的炉灶边大声吆喝著。 魍魉第一个冒了出来,然後是玄明。 「今天吃什么?」魍魉话才刚问完,就看见一桌子的菜都是素的,不由得怪叫抱怨:「哇,有没有搞错,你是羊啊?尽煮些草。」 「杀生是不对的,你没听过吗?」灵儿杏眼圆睁,振振有辞的说。 魍魉啐了一声,不过还是乖乖的舀了一碗野菜粥。 对他做了个鬼脸,灵儿回头却只看到玄明,不见其他人,不禁奇怪的问:「其他人呢?」 「炎儿不能吃,小宛吃不下。」玄明拿起陶碗,走到大锅边。 「另外两个呢?」灵儿话声方落,就见到应龙走了过来。 他不发一语的拿起碗,盛了一些粥和小菜,却没吃,只是拿著它走进屋里。 灵儿一愣,忍不住开口:「喂,你……」 她一顿,想想这家伙一定不会回答她,她干脆直接转头指著应龙问玄明:「他把那拿去屋里干嘛?」 「给小宛吧。」玄明嘴角微扬。 「小宛不是吃不下吗?」灵儿呆了一呆,回头看著屋子,结果没多久,就见门开了,小宛冷著脸走了出来,应龙脸色铁青的端著碗跟在後头。 「哇,现在又怎么回事啊?」 「大概是炎儿闻到食物的味道想吐,应龙又逼小宛吃饭,小宛不吃,所以两个人都在生气。」 这厢应龙和小宛才出了门,那厢蚩尤就从森林里走了出来,手里拿著一只陶碗走进屋里。 这回不等灵儿问,玄明就开口解释:「炎儿的体质因为多年来炼化异能而改变,她若再不进食身体会受不了,但是因为她--」 「她闻到食物会想吐,所以爷就调蜂蜜水给她吃。」魍魉没两下就将粥吃得碗底朝天,蹦蹦跳跳的又去装了一碗,忍不住插嘴,「不过我们先前可不知她情况糟成这样,还好爷担心她,所以才误打误撞的调了蜂蜜水,幸好她能喝那个,要不然我看她也撑不到现在。」 「喔。」灵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 她看看应龙和小宛,又瞧瞧被重新关上门的木屋,灵儿瞥了眼玄明,然後她突然放下木勺子,走到他身边坐下,目不转睛的瞧著他。 「怎么了?」察觉她怪异的行径,玄明停下进食的动作。 她乌黑的大眼眨了眨,下一瞬,她突然偎进他怀里,两只手环抱著他的腰,小小声的说:「玄明。」 「嗯?」他伸手将她额头垂落的刘海拨开。 她仰起头,严肃的看著他,认真的轻声道:「我爱你。」 正在锅边添第三碗的魍魉差点跌倒。 「你知道的,对不对?」 玄明脸庞微微泛红,扬起嘴角,应了一声:「嗯。」 灵儿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快乐的将脸重新埋进玄明的怀中,咯咯笑了起来。 魍魉好不容易才站稳,见状不禁翻了个白眼。 真是……搞得他鸡皮疙瘩掉满地! 魍魉嫌恶的皱眉看看眼前这一对,再瞧瞧森林边的应龙和白小宛,跟著又瞄瞄老大所在的木屋,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 呿,什么嘛! 他做了个鬼脸,瞪著眼前那一大锅的粥,决定将这锅乏人问津的野菜粥走私去给山魈,省得浪费! *** 乍见那男人进门,她有些畏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要她说话的意思,只是坐到她面前,一汤匙一汤匙的舀给她喝。 她并没有抗拒他喂食的动作,却也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垂著眼睫,逃避面对他的尴尬,可也因为如此,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的大手上。 他的手掌有些粗糙,虎口上长著厚厚的茧,手背上则因为长期日晒而泛著古铜色泽。 她清楚记得他的手在她身上的感觉,心跳不觉飞快,她慌乱的调开视线,看著旁边。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那天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她熟悉他的身体就像他熟悉她的一样,这点更让她毛骨悚然。 而现在……当小宛证实了她心底的恐惧、证实了他所说的话之後,她更加惶惑不安。 她爱他,这是她唯一能确定的事,但是,她怎么可能爱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除非那些……是真的…… 她因为这认知打了个颤,小手不禁握紧了床被。 「冷?」他见状,伸手探测她的温度。 炎儿下意识的一缩,「没有……」 虽然听到了她的回答,他的手仍执意覆上了她的额。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口微微的发颤。 「你是谁?」问话脱口而出,她才晓得自己真的想要知道答案。他曾说遇想不起来就算了,但她晓得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如果她所知道的现实全是谎言,他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真实了。 他沉默地看著她,透窗而进的阳光,在他粗犷的脸上形成阴影。 覆在她额上的手,移至她的粉颊,她看见他眼中的挣扎,不禁轻声求道:「至少……止口诉我你的名字……」 看著眼前的人儿,一幕幕前世今生的影像在脑海中浮现-- 初相见、再相见、又相见,她的喜怒哀乐、他的爱恨情仇,全在其中。 「那……不重要……」他嘎哑的开了口,大手缓缓的将她拉进怀中。 到现在,才知道,谁是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这里,在他怀中,他只需要这个,除此,再无其他。 「可……」她哽咽,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深处那无边无际的不安。 「嘘……」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哑声要她安静。 她想再开口,却在下一瞬发现他…… 哭了?不敢确认脖子上湿熟的液体是否是他的泪,她既慌又乱,从来不知道男人也会掉泪,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不敢再出声,乖乖的任他抱著,半晌後,那片湿意浸透了她的衣。 他真的哭了…… 他无声的泪、微微发颤的身体,在在都教她莫名心疼,喉头一哽,她伸出了手,回抱著他,忘了自己的烦忧,忘了不敢面对的过去,忘了难以期待的未来,忘了茫茫尘世中不知该如何自处的现在。 她只是伸出了手,回抱著眼前这不知为何伤心的男人,难过的跟著哭了起来。 为他,也为自己。 *** 「帮她再消去一次记忆?」小宛一愣,错愕地看著蚩尤。 他深吸了口气,看著前面这一对男女,点头,「对。」 应龙一挑眉,只道:「我以为你想她记得。」 「我错了。」他平静的看著应龙,坦然的承认。 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应龙愣了一下,小宛也一样愕然,好半晌,她才迟疑的回问:「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 「玄明说得对,那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他一脸疲 惫,苦涩的开口:「如果忘记这些她就不会如此痛苦,那就让她忘了吧。」 「即使那表示她也会把你给忘了?」小宛蹙颦著蛾眉。 闻言,他脸色有些灰白,好一会儿,才握紧了拳,看著他们,哑声道:「对。」 看见他眼底的痛苦,小宛沉默了。 一旁因为好奇而拉著玄明凑上前来的灵儿见状,忍不住开口催促应龙:「喂,你帮是不帮啊?」 应龙莫测高深的看著他许久,才在瞄到小宛皱眉的表情下,冷淡的吐出一句:「要我再做一次,不可能。」 「为什么?」不等蚩尤开口,灵儿就抢著发问。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受不了。」应龙瞄她一眼,难得好心的回答她的疑问。 「身体状况?」灵儿眨巴著大眼,然後想了起来,「啊,你是说她身体里的异能喔?咦,可是你们上次不是一起帮小宛把那股怪异的气导出来了吗?为什么不能依样救炎儿啊?」 「小宛的情况和炎儿不同。」玄明闻言,直接替那两人回答,「小宛只是受到波及,炎儿却是本身强大的火热异能和应龙内丹的阴寒之气,直接在她身体里流窜,不是把气导出来就行的。」 「那……可是……」灵儿皱起眉,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倒是小宛问出了心里头的疑问:「可你们找应龙来,不就是要他把在炎儿身体里的内丹取出来的吗?」 「对啊对啊!就是这个!」灵儿猛点头,奇怪的看著玄明道:「你之前不是说把应笼的内丹取出来,炎儿就会没事了?」 玄明耐心的和灵儿解释,「原本我以为只要取出应龙的水玉,换回我那颗炎儿用水行术炼化已久的水玉就能稳住,但是炎儿的情况又有变……」 「什么意思?」小宛闻言,担心的开口忙问。 「她的身体……」 听到爷的声音,灵儿回头看他,却见他神情灰败,痛苦嘎哑的说:「撑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灵儿满脸疑惑的看著他们,「我记得玄明和我说过,她是黄帝的女儿啊,她不是神吗?神不是不会……碍…」她顿住,及时想起玄明曾提起的另一件事,小脸不禁跟著发白,语音微弱了起来,「她的体质改变了……」 「体质改变?」这下换小宛不懂了,「什么意思?」 「意思是,轩辕魃现在虚弱得几乎和一般人类没什么两样。」应龙对著小宛说,双眼却看著神色惨淡的蚩尤,「神族,虽然被人称为神,但是我们也有寿命,只是我们的寿命比较长,是一般人类的好几倍,所以才会被人认为是不死不老,那并不表示我们不会死,只是活得比较久而已。」 「所以说……」小宛看著应龙,语音微弱的认知到,「你们现在不能动她?」应龙点头,承认,「对,如果贸然将水玉取出,只要有一个闪失,都会伤到她。」 小宛转头看著蚩尤,颤声道:「所以你才会要求应龙消去她的记忆?因为她快死了?」 「她不会死的!」他爆出一声低吼,额上青筋暴起,如凶神恶煞。 小宛不自觉退了一步,却退进了应龙怀里。 惊骇在瞬间退去,红晕浮上脸颊,她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愧,不敢回头看他。 老天,她从来就不是胆小鬼,但一瞬间她真的觉得那男人会动手杀了她,只因为她说了那句话。 「会不会死,不是你说了算。」应龙拧眉,大手占有性地搁在小宛的腰上,警告性的眯了下眼,冷声道:「就算我愿意消去她的记忆,那也只是暂时的,她既然已经想起来一次了,随时都有可能再想起来。」 瞥了眼木屋,应龙才拉回视线看著蚩尤,意有所指的说:「相信我,你不会想要她再重来一次的。」 他一僵,知道自己的确无法看到她再承受一次那些梦魇。 「难道……」灵儿拉拉玄明,小小声的问:「难道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救炎儿了吗?」 玄明沉默不语的看著她,眼神莫名哀伤。 是呀,如果有,他早就去做了,怎么可能还站著。 发现自己问错了话,灵儿抱歉的伸出手抱著他,小声说:「对不起……」 玄明轻轻将她拥在怀中,在忧心炎儿和大哥的同时,却也不得不为自己感到庆幸。 「其实,如果真的要救,也不是不可能啦。」 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说话的人,很矮,在下面,众人低首,看见了魍魉。 「你说什么?」灵儿呆了一呆,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魍魉用那火红的大眼滴溜溜的看著灵儿,然後重复道:「我说,要救她,也不是不可能的。」 「怎么救?」 听见老大开口,魍魉转了个身,看著老大,指著应龙道:「很简单啊,找他妹妹埃」 「云孃?」应龙皱眉。 魍魉还没回答,就见小宛愣了一下,匆忙回首,万分惊讶的看著应龙,「云孃是你妹妹?」 「对。」他瞥了她一眼。 老天,这一对兄妹还真是…… 她和他们在一起十几年,他们两个却从来没提过! 小宛抿著唇,瞪著他。 「你没问。」知道她在想什么,应龙面无表情的说。 头痛的皱起眉,小宛想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作罢;何况他也没说错,她是真的没问过。 「找云孃就能救炎儿了吗?」回过头,她问著魍魉,将话题拉回炎儿身上。 魍魉抖动著长长的耳朵,指著应龙,「如果我没记错,他妹妹云孃不是婚生子,她是出云龙族的琉璃公主生的,当年这事闹得很大--」 「魍魉。」见他一副要讲古的模样,蚩尤忍住火气,开口催促:「说重点。」 魍辆吐吐舌,省去废话,直接道:「琉璃公主动了胎气生下云孃,被强行带回出云前,曾留给她女儿云孃一样护身符。」 「火龙珠!」 蚩尤和应龙及玄明三人异口同声的惊呼,不觉互相对看了一眼。 这段往事大家都知道,却全都没想到。 「对啦对啦,就是那颗珠子。」魍魉一咧嘴,嘿嘿笑道:「龙族多数属阴,出云的龙族却能融和阴阳,所以只要拿到出云龙族的火龙珠,就能中和炎儿体内紊乱的两股阴阳之气啦!」 所有人精神一振,小宛忙道:「我立刻去找云孃。」 「等等!」应龙伸手拉住她。 大伙见状,不由得全看向他,灵儿甚至忍不住脱口:「喂,你先前答应过要帮忙的。」 「拜托……」小宛恳求的看著他。 应龙脸一沉,「我没说不帮。」 「那……」小宛看著抓著她手腕的大手。 「云孃不在青龙堡。」应龙冷著脸松开了她的手,他环视众人,视线停在蚩尤身上,承诺道:「我会把她带来。」 小宛脸一白,胸口一阵刺痛,他没再看她一眼,她难过的垂首。 一阵大风骤起,黑影遮去日头。 她听到灵儿惊呼出声。 「哇卡!他他他……他有翅膀啊!」 然後,风停了,黑影无踪,阳光洒落。 她仍然低著头,看著翠绿青草。 泪,滴落,像晨时的朝露般,在青草上闪闪发亮。 第九章 火,在烧。 飞窜的火舌,蔓延千里。 狂飙的怒火,在他愤恨的眼中。 尸体。 他族人的尸体,她族人的尸体,焦黑……的尸体…… 他的,尸体。 猛然睁开眼,她瞪著前方,那画面没有消失。 艳红的血冲天,他的头被大刀砍下! 「不……」她虚弱的吐出一口气。 你就和他们一样,无血无泪、无血无泪、无血无泪…… 她听到他愤恨的低咆,不觉捂起了耳,慌乱的爬开,「不是……」 你背叛了我! 那怒吼穿透她的耳,她惊恐的站起,颤抖著,「我没有……」 你背叛了我! 「不,不是我……」她回身,惊慌的辩解著,但屋子里没有别人。 你、背、叛、了、我-- 「我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她握紧双拳哭喊著,歇斯底里地冲了出去。 可才推开门,门外却是一片火海。 凄厉的惨叫响起,到处都是著火的人,他们惨叫著,在火海中挣扎著、翻滚著、哀号著,然後焦黑,死去…… 「啊--啊--啊--」她尖叫起来,一而再、再而三的尖叫出声,面容扭曲而惊恐。 「醒过来!你在作梦!醒过来--」 一记巴掌打断了她的尖叫,也打醒了她。 她全身止不住的颤抖,抬首,看见他……那个方才被砍头的男人! 她的眼眨也没眨,只是愣愣的看著他。 「我得叫醒你。」大手抚著她的脸,他眼底尽是自责和痛苦,语音沙哑的道:「你在作恶梦。」 她还是呆滞,两眼直勾勾的瞪著他,像是没听见他说话,好半晌,才颤抖的伸出手,试探性的触碰他的脸。 当她感觉到他的真实,她浑身震了一下。 「炎儿?」他忧心忡忡的开口,怀疑她被他打傻了。 她还是没理他,像是无法置信,小手从他的脸,抚至他的喉咙,触摸到他的脉搏。 他有脉搏。 她瞪著他的喉咙,豆大的泪珠滴落。 他低咒一声,抹去她的泪,「别哭……」 她缓缓的、微颤的,靠近他,将耳贴抚在他胸膛上。 他有心跳。 她闭上眼,更多的泪水滑落。 「别哭了,那只是梦。」 他是活著的。 她哽咽啜泣著,哭得肝肠寸断。 一幕接著一幕的过往飞逝而过-- 他出现、他不见,她爱上他,她害死了他…… 沙漠,无止境的沙漠,无休止的寂寞,那是她的罚、她的果! 然後他转世了,他记起了,他恨她依旧。 但是他活著。 活著…… *** 「她还好吧?」 见蚩尤走了出来,小宛迎上前去。 他倦累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干哑的道:「累了,在休息。麻烦你,帮我看著她,我去弄些她能吃的。」 「我会看著的,你去吧。」 「谢谢。」他轻声言谢,转身走进森林。 小宛看著他看来有些疲 惫的背影,怀疑这男人没比魃多睡多少时辰。 深吸口气,她推开门,走进屋子里。 斜阳从窗口迤逦进屋内,魃斜倚在榻上窗边,苍白的脸上犹有泪痕,乌黑的瞳眸却有些无神。 她走到魃身边坐下。 夕阳余晖将天上的云彩染成诡谲的紫红色。 「我……当年我被他抓回去时,天空就是这种颜色……」 「你……」听到魃说的话,小宛迟疑的开口:「想起来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著那紫红色的天空,「那天,爹将我许给应龙,用来换取他的合作……我不认识他,在那天之前我甚至没见过应龙……我只是想回昆仑去,所以我趁夜跑出军营,却在林子里迷了路。我从没想过会遇到他,也从没想过和我们交战的蛮族也是人,他们也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会难过……」 她一哽,停了下来。 不知该说什么,小宛握住她的手。 她深吸口气,继续道:「我不是有意瞒他我是谁的,刚开始我非常害怕,加上言语不通,等到我学会了一些简单的用字,我……爱上了他,也知道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不敢说,也不能说。」 泪水静静的滑下苍白的容颜。 「我试著阻止这场战争,但是他听不进耳,我好怕他会受伤、好怕他会死在战场上,每一回的交战都让我惊恐不已,每一次都有人在战场上死去,每一天我都怕听到回报的消息,不管是哪一方赢了,我都无法承受。我不知道该站在哪一方,不晓得谁对谁错,不懂为什么非得打这一场仗……然後他平安回来,又离开,我再也无法忍受这场愚蠢的战争,我决定回去劝停,没想到--」 她哽住,回过头来,看著小宛,颤声道:「我害死了他……」 小宛整个人一震。 「我害死了他,我烧死了他们……」她崩溃的哭出声来,不停不停的说著:「我只是要劝停这场战争而已,却烧死了他们……我被拉上去,我停不下来,我没有办法控制那场火,我停不下来……只能看著他们在火海中死去……我们的人……他们的人……在火中挣扎著……我想停……却停不下来……停不下来……」 天啊,她不知道是这个样子的……小宛喉头一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心疼的将她揽进怀中,拍抚著安慰。 她一直以为魃比她幸运得多,蚩尤、应龙、玄明,好像所有的人都喜欢她,所有的人都在乎她,却没想到她背负著那么多…… 难怪她之前完全无法面对,不肯承认自己的记忆;难怪应龙会想要封住她的记忆,不让她想起。 一声啜泣在旁响起,小宛抬眼,看见朦胧的灵儿,才发现自己也哭了。 灵儿鼻头发红,水汪汪的大眼泛著泪光,她也坐了下来,两手搁在膝头上绞著,语音哽咽道:「那……那不是你的错,玄……玄明和我说过了,那那……那不是你的错啦……你别这样怪自己……」 她的安慰没有起什么效用,小宛仍是泪如泉涌,炎儿依然泣不成声,只是呜咽著摇头。 「你们别……别别哭了啦……这这……这样我也会好……好想哭的啦……」灵儿试著想安慰,可她嘴里虽然叫人别哭,自己却忍不住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的滑落。 小宛见状伸出另一手,灵儿呜咽一声,自动靠了过来,像是找到了同伴一样,哭得更大声了。 门外,去而复返的男人僵站著,他没有推门进去,只是隔著门站著,久久…… *** 夕阳最後一丝余晖隐没。 星辰闪烁,明月当空。 小屋里,透出温暖的灯火。 灵儿细瘦的双肩一抽一抽的,她从怀里掏出手绢,一人发了一条,吸吸鼻子道:「擦……擦擦……」 小宛接过手,有些不好意思,她很少这样痛哭过。 拭去了脸上泪痕,她起身替三人各倒了杯茶水。 「谢谢……」炎儿一手揪著手绢,一手捧著茶水,看著眼前两个女人,哑声道谢。 「甭客气。」灵儿擤了擤鼻涕,掏出另一条干净的手绢,看著小宛和炎儿问:「还要不要?我还有很多。」 「为什么带那么多手绢在身上?」小宛重新坐下,好奇的问。 灵儿打了个嗝,解释道:「路过京城买的,沙漠里这种绣了花的很贵,城里却好便宜,我就买了好几条。」 「你是……?」听到她说沙漠,炎儿微微一颤,抬首看她:她晓得这姑娘和玄明在一起,但她却像是认识蚩尤。 「对了,还没人帮我们介绍过,我姓金,名字叫灵儿,全名叫做金灵儿。」灵儿露出一朵小小的、甜甜的微笑,「是玄明帮我取的喔,你可以叫我灵儿。」 「我是……」炎儿张嘴,她的名却梗在喉中。 「没关系,我知道,你和爷还有玄明一样都有两个名字。」 「爷……?」炎儿迟疑的问。 「蚩尤。」小宛替灵儿补充。 「嗯,对。」灵儿点点头,笑著道:「爷啊,他一直在找你,我三年前遇到他,因为一些原故,所以才帮著他找你,现在可好了,他终於找著了,等到应龙把云孃找来,帮你把身体内的异能引出来,到时就皆大欢喜啦。」 炎儿一听,却未如灵儿预期般的感到快乐,才稍微恢复血色的脸,复而又恢复惨白。 皆大欢喜?她鼻头一酸,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还恨她,所以才找她…… 他要她记得她曾犯下的过错! 忆起他得知她忘了一切时的怒火,心口涌现阵阵抽痛。 「不是你想的这样。」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宛伸手覆住她的手。 炎儿垂首不语,苍白的唇有些颤抖。 察觉情况不大对劲的灵儿,试探的问出心中的疑惑:「呃……那个……爷……知道你想起来了吗?」 她摇头,泪又滴落搁在裙上的手。 她不敢,怎敢呢?怎么敢说…… 他恨她呀。 她甚至无法抬起头来面对他,怎么可能还敢告诉他,她全都记起…… 「你该和他谈谈的。」小宛轻声劝说。 「不……」炎儿反射性的一僵。 「为什么?」灵儿不懂。 「他……」炎儿抬首,黑眸里尽是哀戚,「恨我。」 「怎么会?不会啦。」灵儿皱起眉头,凑上前来拉著她的手,坚定的说:「爷不恨你的啦,要是恨你,他干嘛还来找你呢?而且你看,爷这些天日夜都陪著你,就是怕你出什么状况。我知道上回他让玄明带你走,但是他後悔了啊,要不然怎会抛下一切,在沙漠里流浪十三年,就是为了想找到你。」 「十三……年?」 她心口一颤,错愕的看著灵儿。 「嗯嗯,对啊,十三年耶!」灵儿猛点头,继续劝说:「你看喔,人的寿命很短的耶,只有六七十年左右,虽然也有人活到百来岁,但那是少之又少。我当初就觉得他好怪啊,後来才会……呃,哈哈……我离题了,总之啊,爷一定是爱你的啦!不信,我去找他来和你说--」 灵儿说著就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就要冲出门找人。 「不要!别去--」炎儿伸手拉住她,神色惊慌。 「可是爷真的--」灵儿话说到一半,就被她打断。 「不可能的……你不懂,就算他……」 她甚至不敢奢想他真能忘怀啊! 炎儿紧紧抓著灵儿的手,慌得都快哭了出来,「我不能,我没有办法……拜托……别去找他……别去……」 「你你你……你别哭碍…」灵儿见状,慌慌张张的又坐了下来。「你不想,我不去就是了……」 看她这样,小宛忍不住开口:「你……想瞒他吗?」 炎儿一僵,颓然低首垂泪,好半晌,才摇了摇头。 「他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希望我去和他说吗?」 炎儿仍是摇头。 「你想自己说?」 「我……」她哽咽道:「我不能……我没有办法面对他……」 这下小宛可也不知该如何了,只好耐心再问:「那你想怎么做?」 「我可以……」她抬首,吐出那个字:「走……」 「走引还走啊?」灵儿一听瞪大了眼,大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可一见小宛和炎儿都错愕地看著她,她忙又尴尬的笑著重新再坐下。「呃……我的意思是,你体内那两股气还没解决,走没两步就会被找到了,那只是白费力气而已,小宛你说对不对、对不对?」 用不著灵儿对她拚命眨眼,小宛也晓得该同意她的说法。「灵儿说得没错,这不是解决的办法。」 灵儿见小宛同意,整个人松了口气。 开什么玩笑,爷找老半天才找到她,要是给她走掉,那还得了!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来面对,我会和他说的。」小宛替炎儿拭泪,安抚她道:「你不想见,那就不要见,没有人会强迫你的。」 「真的?」炎儿问。 「嗯。」小宛点头。 灵儿却只觉得头皮发麻,忙拉著小宛到门边,「喂,你能保证到时候爷不会发飙啊?」 「我不能。」「那你还--」 「但是……」小宛突然拉开门,看著杵在门口的男人道:「他能。」 「谁?」灵儿呆了一下,可等她见到门外的人,立刻瞪大了眼,及时捂住差点叫出声的小嘴。 「你怎么说?」小宛不畏他铁青的脸色,直勾勾的看著蚩尤。 怎么说? 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若不答应,这女人显然会帮她走! 该死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希望那天杀的应龙人在这里,至少他可以管好他的女人! 僵直的瞪著小宛,好半晌,他才强迫自己让步点头。 *** 他错了。 那扇门,同样在应龙面前关了起来。 看著云孃进到门里,而应龙被挡在门外,他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五味杂陈。 「我以为她是你的女人。」 倚在树下,他双手抱胸,苦涩的对那显然也拿屋里的女人没办法的应龙,丢出一句。 一股杀气从应龙身上辐射而出,教森林里的虫鸟俱寂。 来得好,他正想找人好好打一场! 他眼一眯,肌肉紧绷,惊人的气势将周遭沉重的氛围搞得更加凝重。 察觉到这股杀气,玄明推门而出,皱眉警告两人,「别这么做,她们会发现的。」 「我们可以到别的地方动手。」应龙冷著脸讥诮的开口。 「最好不要。」玄明挑眉看著应龙,道:「你把小宛教得太好了,她也察觉到你们的杀气,如果你们离开,她会晓得的。」 「玄明。」门後突然探出一颗头来。 三人看去,只见灵儿伸手拉拉玄明的衣袖,「云孃找你。」 玄明看了眼杀气锐减的蚩尤和应龙,「别动手,除非你们不想再见到她们两个。」 说完,他又重新进到屋里去了。 「该死!」两句诅咒的声音重复在一起,他们互看一眼,却再没打的意思,只是脸色同样难看的各占据屋外最靠近门口的两棵树。 半晌後,寂寥的空气里突然冒出一句。 「那家伙为什么能进去?」 「因为灵儿。」 两人视线又重新对上,应龙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蚩尤也没有多想就开口回答,他们同时看看透出温暖光线的小屋,再看看同样神色阴郁的对方,忽然间,虽然不想承认,却仍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认同。两人又是一阵沉默,直到他拿起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口酒之後,将葫芦抛给了应龙。 葫芦在空中划成一道弧,应龙伸手接住,看著他,然後喝了一口。 风吹,树影遥 酒香静静散发在黑夜中。 *** 门再开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後。 「怎么样?」见云孃走了出来,应龙开口询问。 「我大概看了一下,用火龙珠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必须在月圆时才能进行。」云孃说著看向蚩尤,「还有,我有个条件。」 「你说。」他仍倚在树下,一张脸藏在阴影之中。 「我要雾球。」云孃面无表情的说。 他一愣,倒没想过她会要求这个。 似是知道他不会轻易交出来,她只道:「火龙珠虽能炼化阴阳之气,但她的身体早已无法承受,所以我势必要将其导入应龙的内丹中,但那不够,所以需要另一个来容纳。」 「好。」他二话不说的答应下来。 「而且事成之後,那要给我。」 「可以。」 「另外有件事,我想你必须晓得。」 「什么事?」 「把气导出来之後,她会变得很虚弱……」云孃顿了一下,瞄了眼应龙,才继续说:「所谓的虚弱,套句人们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她会变成人。也就是寿命缩短、容易生并受了伤复原得很慢,我不晓得确实的情况会如何,因为我以前没遇过像她一样的情形。」 「那不是问题。」他走上前,离开树影,「我会照顾她的。」 云孃看著他坚定的双眼,冷然的神色终於褪去,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浅笑,「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说完,又瞥了眼应龙,才转身走入门内。 「等等!」应龙眯眼喊停。 云孃回首,挑眉。 「叫小宛出来。」 「她不想出来。」云娘嘴角一勾,「她说要好好想想。」 「想什么?」 「想……」云孃拉长了音,挑衅的说:「我说的话。」 「你--」想也知道她不可能说什么好话,应龙脸色一沉,才要开口,云孃却当著他的面第二次关上大门。 他费尽了力气,才没有把这破木门给轰掉。 「酒?」 应龙回首,只见到蚩尤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坛酒。 「哪来的?」 「魍魉。」蚩尤拍开酒坛,盘腿席地而坐。 他没有考虑多久,就走了过去,一把抓起酒坛就灌,没两三下就干掉整坛,抹去嘴角香津,他瞳眸泛金,「还有没有?」 蚩尤眉一挑,移开树下石板,只见石板下全是酒坛。 他捞起一坛抛给应龙,另一坛拿在手中。 两人一同开坛,豪气干云的灌起酒来。 月下,奇异的默契逐渐形成,在一坛又一坛的老酒之中。 *** 「玄明,老大咧?」 蹦蹦跳跳的来到小屋,一路上没见著老大,魍魉手里拿著红果,边啃边探头进屋里问。 「在湖里。」 「喔。」魍魉缩回脑袋,却又在下一瞬探头再问:「他去湖里干啥?」 「拿雾球埃」灵儿手里端著水盆,抬脚戳他,「喂,别挡路。」 「噗--」魍魉惊吓的反应过来,嘴里嚼到一半的果肉全喷了出来。 「哇,你搞什么啊?」来不及闪避,灵儿被他喷了一身,火大的瞪著他。 魍魉却没理她,只是脸色惨白的街著玄明怪叫:「拿雾球?有没有搞错?!老大他现在是人耶!你要他下去,潜不到一半就会冻死在下头了--」 他语音方落,杯盘摔落声就响起,只见炎儿血色尽失的站在玄明身後,双手直颤,下一瞬间,她就冲出门,直奔湖畔。 「哎呀,笨蛋!」灵儿一敲魍魉脑袋,骂道:「你这死乌鸦,真是蠢死了!」 她边骂边追了上去,喊道:「炎儿,你别听那小鬼胡说,爷不会有事的啦!」 「哇卡,我又没说错,你这小笨蛇敢打我--」魍魉露出白牙,火大的要街过去,谁知衣领却被人拎祝 「腾,放我下来!」他瞪著火红双瞳,龇牙咧嘴的回头骂道:「你这有异性没妖性的家伙,老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轻易罢休!」 「雾球有封印,一定得由他亲自去取,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玄明嘴角轻扬。 「屁--」 他脏话没骂完,玄明就补了一句:「应龙和他在一起。」 「应龙!」魍魉激动的两只长耳朵都竖了起来,几近尖叫的道:「那死得更快!」 「你是说你吗?」玄明挑眉。 「什--」他怒目瞪视,可才吐出一个字,玄明就将他转了半圈,魍魉一见站在他身後的那两个女人,立刻很识相的闭上嘴。 「你觉得用煎的比较好,还是煮的比较好?」小宛意有所指的瞪著他说。 「都不好,看起来不是很好吃的样子。」云孃冷眼瞥了魍魉一眼,哼了一声道:「埋了呗。」 「喂!老子不发威,你们这些娘儿们少把老虎当病猫!」魍魉又露出白牙,狺狺低吼。 「你尽管叫好了,不过我劝你省点力气,想想要怎么和蚩尤解释,为什么气虚体弱的她--」云娘纤纤玉指直指冲进湖水里的炎儿,轻言浅笑的道:「全身会湿得像只落水猫。」 看她们讲得如此信誓旦旦,魍魉怒目以对,却还是在想到老大可能会有的怒火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湖水突然兴起了波澜。 啊,惨了。 魍魉暗叫一声,脸色发白。 果然,一道白光冲天,波澜之中,浮现应龙和蚩尤。 炎儿刚好在这时挣开了灵儿的手,冲上前去。 「别让她靠近雾球!」云孃见状,忙喊。 蚩尤紧急反应过来,手中的球一抛就丢给身旁的应龙,往前冲去,一把拦住炎儿的腰,抱著她继续往前冲,接住球的应龙很有默契的往後疾退,才没让炎儿笼罩在雾球极阴的冷气之中。 好险! 所有人冒出一身冷汗,然後就听到一句怒吼。 「你跑出来做什么?!」 「我……我以为你……」炎儿嘴唇发白,浑身直抖,话还没说完,她就因为突来的寒意直袭心头而昏了过去。 「炎儿?」见她昏过去,吓得他血色尽失。 「把她抱进屋里!快!」知道她还是受到了雾球的影响,云孃忙指挥起来,「哥,把球收进乾坤袋里!小宛、灵儿,去拿热水!玄明,你和我一起进来--」 所有人一起动作,眨眼间留下担心自己小命可能不保的魍魉一个。 *** 「不行!」 一句反对,引得屋里的几双眼睛全看向应龙。 「等不到月圆了,我们必须现在动手。」云孃瞪著他说:「如果不在月圆动手,一定要有媒介来引导阴气,如果不经由小宛做媒介,魃会死的。」 「为什么一定要小宛?她是人,比较脆弱。」灵儿好奇的指著自己,「我不行吗?」 「因为小宛和魃的面目相同、体质相近,连气的属性都相当接近,除了她之外,其他人来做只会有反效果。」云孃看向小宛,「我知道这会有危险,但是若再拖下去,我怕她撑不到今晚了。」 「我知道。」小宛停下替炎儿拭冷汗的手,抬头看著云孃道:「我做。」 「想别的办法!」应龙火大的将小宛拉起,瞪著云孃道:「你少打她主意!」 「没有别的办法了。」云孃面无表情的说。 应龙一僵,小宛却在这时反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开口:「我们到外面说。」 他不动,只是脸色难看的瞪著她。 她转身带头先走,他在她的手要松脱时动了。 屋外,吹著暖暖的风。 小宛等到走得够远了,才停了下来。 「你知道,我一直很羡慕魃……」她没有回头只是看著随风舞动的落叶,淡淡的说:「因为我晓得你始终是在乎她的,我不想再当替代品,所以宁愿让容貌就这样残缺,也不愿意和她相同。」 他僵住,暴躁的道:「我说过--」 她转身,小手轻触他的唇。 他闭上嘴,不是她的手,是因为她脸上温柔的神情。 「我知道你说过什么,一字一句都记得。」小宛定定的看著他,轻声道:「答应来这里帮忙时,其实我很怕、很不安,怕你只是因为觉得亏欠了我,怕你其实还是分不清她和我……」 「我没那么蠢!」他眯眼,咬牙进出一句。 「我知道,现在知道了。」小宛一脸抱歉的看著他,眼眶含泪,唇角微扬;直到刚刚他的反对,她才确定,在她和魃之间,他早做出了选择,所有的不安都在他那一句反对出口时,灰飞烟灭。 「那你还去找死!」他嘴里咒骂,口气却已放软许多。 「那是我欠了她的。」小宛捧著他的脸,深吸了口气,劝说:「何况今天若换了是我,我知道她也会为我这么做的。」 他沉默不语,表情仍是不赞同。 「他们这一生,够苦了。」小宛替两人求情道:「我只是希望至少让他们两个人在剩下的日子里,能够在一起。」 他仍是沉默,眼里有著挣扎,好半晌,才猛然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著她,哑声道:「我真是疯了……」 知道他答应了,小宛在他怀里闭上了眼,深吸了口他身上的气息,安抚著他,「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云孃也不会让我有事的。」 「蠢女人。」他喃喃诅咒。 「很蠢。」小宛点头同意,「爱上你的确很蠢。」 他不满的闷哼一声。 小宛在他怀里笑出声来。 第十章 水花溅起。 不、不…… 绿色的湖水,冰冷沁心。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原本下定主意要离开的,她就是不想再连累他才不见他的呀。 湖水涌现漩涡,将她卷入水中。 为什么还要救她?她不值得他救埃 无法抗拒那强大的水流,她被漩涡带进湖心。 幽幽湖水中,他被水草缠绕著,一脸青白,冻死湖中。 不是恨我?为什么要救?为什么? 她伸出手试著想靠近,却无法动弹,只能看著他随水飘浮著。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她在绿水中掩面哭泣。 是她的错啊,为什么罚的是他?为什么? 生不能同活,死不能触碰,为什么每一次,她都必须面对这样的结果?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都是……她的错…… *** 可恶!怎么回事?右手握住小宛的云孃察觉炎儿身上的气一泄千里,经过小宛身上又窜进她体内的火龙珠,撞得她差点吐血,她难得冒出一句粗口,用最快的速度,融和了阴阳之气再转进左手握著的雾球之中,然後将另一半逼送回炎儿体内的水玉。 几次下来,那两道分流的冷熟之气,终於逐渐合而为一。 云孃在最後一次强逼那气流回炎儿体内後,睁眼看著应龙开口:「动手!」 应龙伸手按在炎儿印堂,只见一颗波光流转的蓝玉被他的掌心吸出。 在那蓝玉脱离印堂的刹那,云孃喊道:「松手!」 小宛和应龙同时抽手,云娘也抽回了握住小宛的手,然後她才吐出隐忍许久的淤血。 「云孃--」小宛吓了一跳,忙去扶她。 「我没事……」云孃捂唇轻咳著,「去看看她……」 「还活著。」蚩尤探著炎儿脉搏,心头的重担终於卸下。 他百感交集的看著眼前的三人,哑声道:「谢谢。」 「别谢得太早。」云孃擦去嘴角鲜血,冷汗涔涔地抬眼看著蚩尤,「方才出了点问题,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显然她没有什么求生意志,我劝你最好解决这问题,否则一点小病都会轻易要了她的命。」 「我晓得。」看著神色依然苍白昏迷的炎儿,他伸手轻抚她仍有些发红的眉心,坚决的说:「我会解决的。」 *** 「这给你。」 看著云孃手中的雾球,小宛愣住了。 方才云孃将她拉出门,她还以为她不舒服,没想到她却是要给自己这个。 「这……不是蚩尤的?」 「这是条件,我要他给我。」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你能陪著……」 她话没说完,但小宛却晓得她在说谁。 「我们的寿命很长,收回内丹後,他会活得很久。」云孃温柔的看著她,「我不强迫你收下,毕竟--」 「你搞什么?」不信任云孃,应龙跟了出来,却听到她竟想将雾球封进小宛身体中,他火冒三丈的冲上前拉开小宛。 谁知这两个女人却无视他的存在,只听云孃继续说:「活得越久,就必须忍受更多劫难和苦痛……」 小宛看著云孃手中的雾球,深吸了口气,「但他会陪我。」 「对,他会。」云孃看著恼怒的应龙,淡淡笑著说。 「你疯了!」他怒瞪著小宛,他晓得她有多恨被人称做妖怪,他知道到现在她还是会在夜半惊醒。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就不可能回头!」 「但你会陪我。」小宛看著他说。 「废话!」他怒道。 「那就够了。」 「该死的!难道被人称做妖怪也无所谓?」 「对。」 「长年住在山中也无所谓?」 「对。」 「为什么?」 她笑了,笑得很甜、很温柔,「因为你爱我。」 他因震颤而哑口。 趁他没回神,小宛转头看著云孃问:「我该怎么做?」 「相信我。」云孃走上前,抬手将雾球按在小宛印堂上。 雾球隐没她额头,小宛因为剧痛昏了过去,应龙及时回神接住她。 「我会宰了你。」他脸色苍白的瞪著云孃。 「你会感谢我。」云孃挑眉,丝毫不在乎他的威胁,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走。 看著云娘笃定的背影,应龙暗暗咒骂一声,知道她说得没错,他的确会感谢她,不过要他承认,先等个一千年以後再说吧! 看著怀里昏过去的小宛,他既怜又恼。 「蠢女人……」 喃喃咒骂一句,他抱起昏过去的小宛,朝木屋走去。 *** 两个女人躺在毛皮上,身旁各坐著一个男人。 两个男人互瞪著对方,同时发现最近好像常常和这家伙有同样的遭遇。 「怎么回事?」这回蚩尤先开了口。 「她要陪我。」没说废话,应龙闷声回道。 「活著?」他挑眉。 「活著。」 「你爱她?」 应龙阴郁的眯眼。 蚩尤笑了,而且还越笑越大声。 应龙有些恼火,但没多久,一丝笑意隐现薄唇,然後扩散,然後笑了出声。 难得的笑,出现在两个龟毛的男人脸上。 笑声中,千百年来的仇恨逝去,莫名的情谊逐渐滋生。 好半晌,两人停下了笑。 蚩尤帮火盆加了些柴,应龙看著那盆火,突然开口。 「她醒了後,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你可以管好你的,我会搞定我的。」 应龙轻扯嘴角,知道这些天小宛都像个母鸡一样护著炎儿,不要说蚩尤受不了,他自己也快抓狂了。 「我会的。」他说。 窗外,天色渐暗,夜幕缓缓降临,带来明亮的月,和闪烁的星子。 屋里,盆中柴火进裂,爆出几点火星。 低沉的交谈声,断断续续的响起,没有交战的火气,只有和平的气息。 然後,月上枝头,盆火燃荆 黑夜,恢复宁静。 *** 好暖。 深吸口气,她偎向熟源,半晌後,她发现那是具温暖的躯体。 猛然睁眼,他人在眼前。 一瞬间,以为他死了,跟著她发现他在呼吸,而且温熟。 她将脸贴在他伟岸的胸膛上,感觉他的存在,但梦中他青白的脸仍消散不去。 泪水涌现,她怕哭出声会吵醒他,但她又忍不住,只得小心翼翼的爬起,轻悄悄的走了出去。 曙色苍茫,天际泛著一丝微光,湖面飘著淡淡的雾气。 屋外没人,只有成双成对的鸟儿将头埋在饱满羽翅中,停在湖边水草里,随水晃荡。 看著那双双对对相依偎的鸟儿,她眼眶不觉泛红。 或许她该乘机离开…… 这念头才闪现,身後就突然冒出一句。 「去哪?」 她猛然回身,看见了雾里的身影。 泪潸然、唇颤抖,她僵住,动弹不得,只是看著那朦胧的身影,沉默。 他靠近,从雾中走出,抬手抹去她右颊的泪,开口重复问:「去哪?」 「去……」她微微一缩,逃避他温暖的大手,「去我该去的地方。」 「你说……」他不让她躲,伸出另一只手,抹去她左颊的泪,捧著她的脸道:「我不能每一次都从你身边走开。」 她浑身一颤,垂下眼睫。 「你说……」他更加靠近,嗓音低沉,「你还以为只要是人,都会流泪……你还以为哭出来了,就会比较不难受……」 她咬紧下唇,不敢抬眼看他,只是哽咽著。 「你说……」他轻抚她的耳廓,然後将她拉进怀中,在她耳畔哑声说:「你不记得我,要我放你走……」 她像木头一样僵硬,却泪如泉涌。 「你说……」他紧紧抱著她,痛苦的道:「你真的觉得很抱歉……」 她将唇瓣咬出了血,几近崩溃的啜泣出声。 「你说……对不起……别恨你……你爱我……」 她哭著挝打著他,试著挣脱。 他不肯松手,只是依然重复著她曾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如刀刻画在血肉之中,「你说……你一直都在,只是我不知道……」 她试著捂住双耳,却被他拉开双手。 「你还问我……」他抬起她满是泪水的脸,哑声道:「如果你不是人,我还爱不爱你?」 她无法动弹、无法逃脱,朦胧的泪眼中,只有他一个。 「你要答案,我给你。」他捧著她的脸,黑瞳暗沉的看著她,很慢很慢的说了那三个字:「我爱你。」 「你恨我……」她泣不成声,摇头反驳,「你恨我!」 「我爱你。」他拥她入怀,重复著。 「你逼我记得……」她痛苦的哭诉著,「逼我记得……」 「因为我无法忍受你忘记我。」他语音粗嘎,带著些许的愤怒,「我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每一天、每一夜,它们不停的重复再重复,占据我的脑海、钻进我的耳中,等我找到了你,你却说你不记得--」 她泪如雨下的看著他,心痛蔓延全身。 「我要你记得我。」他眼中燃烧的愤怒消逝,只残留自责和苦涩。 抚著她苍白的面容,他哑声道:「记得我。」 她痛哭失声,在他怀中。 白雾围绕在他们四周,像情人的手。 他没有阻止她哭,他让她宣泄多年来的心中苦痛。 泪水带走了悲伤,修补了伤口。 他将她拦腰抱起,走入森林中。 不知遇了多久,她哭累了,泪停了,才发现他带她来到一处古老深潭。 潭水被巨树围绕著,翠绿的叶层层交叠,潺潺的水流滑遇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石子,流入地势较低的深沼。 他掬起潭水,喂她喝。 仰望参天巨树,她环视周遭,胸口不觉紧缩。 她记得这里,千年以前他常带她来这,她在这里梳头,她在这里哼歌,她在这里爱上了他…… 久远以前的记忆浮现,引动那深深的愧疚。 「都是我的错……」看著流水,她脸色苍白的低喃著:「我杀了他们,我害死了你……」 「没有。」 她愕然抬首。 话才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可是看著她苍白的小脸,他还是重复说了一次,「没有!」 「可是我……」她失声开口。 「我说没有就没有!」他粗鲁的打断她,瞪著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才猛然醒悟到她的确没有害死他;他无法承认自己的失败,所以才怪罪她。 「但是……」 「不是你害的。」他看著她,脸色有些苍白的承认自己的过错,「我只是需要找个人责怪,我输了那场战争,你是最近的藉口;怪罪你,比怪罪我自己容易得多。」 她哑口,震颤的看著他。 「我很抱歉……」他说,神情苦痛。 她像是被吓傻了,一脸茫然的看著他。 他无法动弹,等著她的责怪、她的愤怒、她的怨恨,她的任何反应…… 就算她今天选择恨他,他也不会意外。 但是当她有动作时,却只是伸出了手,温柔的抚触著他粗犷的脸庞,然後她的小手移到他的颈後,将他拉近,紧紧的拥著。 「我爱你。」她轻泣出声,「无论你做了什么……更何况如果那不是我的错,又怎么可能会是你的错?」 他喉头一哽,眼眶发热,紧绷的肌肉放松,他伸出手,轻拥著怀中纤弱的娇躯,沙哑要求,「那就别走,别再离开我……」 「好……」她点头,哭著笑说:「好……不走……只要你还要我,我就不走……」 「永远陪我。」他忍住泪,要承诺。 她哭出声,给承诺,「永远陪你……」 绿水幽幽,叶飘落。 风拂过,兴起漾漾水波。 阳光穿林透叶,洒落,在水气上形成七彩的虹。 看著水潭边紧紧相拥的两人,停在石上的长尾白乌呼噜吞下刚抓到的鱼儿,才昂首展翅迎向灿灿蓝天。 沧之章 风,带来青草的香味。 从睡梦中醒来,她睁眼,看见一望无际的草原从身前绵延至远处。 草原後,是壮丽的高山。 山,很高,很雄伟,重重叠叠的山峦,是她熟悉的那座。 马车的车轮辘辘碾过青石官道。 有一瞬,她害怕那一切只是一场梦。 然後,她发现自己缩在某人怀中。 不可能是玄明,她晓得。 抬眼,只见到他。 「醒了?」 「嗯。」心安了,她应了一声。 她没有动,仍只是窝著,察觉自己的手仍被他握在掌中。 他看著远处的高山,脸上表情相当轻松。 「你确定不回城里?」她轻声开口。 他拉回视线,看著她说:「我已经死了。」 看见他眼底的笑意,她也忍不住弯起嘴角,「说得也是。」 马车突然停了。 前方车帘让人掀起,灵儿的脑袋探了出来,「爷,驿站到了,我和玄明去弄些食物。」话声方落,她人已缩回前头,没多久就听见脚步声远去。 「要不要下去走走?」他开口。 她点头,起身下了车。 草原的风乍起,吹得那整片翠绿的草,一波一波如浪翻涌。 她站在草原中,遥望那高山,有些怔仲。 风吹得她的长发飞扬,衣袂飘荡。 他来到她身後,伸手环住她的腰。 她朝後靠向他提供的胸膛,小手覆著他的大手。 「我们就是要去那儿?」她柔声轻问。 「嗯。」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缠著。 「你娘呢?」 「她已经习惯了老家,只要我们有空时回去看她就行了。」 「我很抱歉……」她哑声说:「打扰了你这一世……」 「不用。」他收紧双臂,说:「我很高兴你来打扰了。」 她心一紧,差点又红了眼眶。 高山,绿草,万里穹苍。 风又起,带著草原的清香。 不远处,牧羊人骑马驱赶著牛羊。 一切是那么的静谧,只偶尔会传来牛羊的低呜和几声犬吠。 看著眼前和谐的画面,她心底涌现一股暖流。 从今而後,这儿,就是她的家,她和他会在这高山、这草原,终老。 后记 黑洁明 稿子写到一半的某天,我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总在秋天进入奇怪的冬眠状态,常常一到了这个时节,书写的动作就缓慢了起来,不是想睡,就是想玩,不过想睡的时间总是多了点。 二OO一年的冬天,很冷。 写稿时,总有一半是裹著被子的。 情绪无比低迷,默默恨起难以搞定的男女主角。 新闻总是播些一而再、再而三,翻版又翻版的相同乱象。 萧瑟的冬季里,世界却似乎变得更嘈杂一些。 但是,生活得继续过下去,这本书似乎也终将要有写完的一天,虽然有阵子我以为它永远无法完成。 总之,到最後,我终於还是来到了结局写完的那一天。 没有特别的兴奋,只是松了口气,还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毕竟,这个系列陪我度过了长长的一年多,他们的故事在我脑海里萦回许久,如今总算告一段落,如此想来,或许我还是该高喊几声万岁,庆祝一下从苦海解脱,哈哈…… (干笑中) 写《蚩尤》时,我憋了很久,曾经一度想暂停手边这本,改而先写白云的故事。 可我晓得自己若在这时放了手,大概十年八年内不会去碰《蚩尤》这本,所以最後还是默默乖乖的先将难产的《蚩尤》写完了。 无论如何,我写了,而且写完了。 所以,就这样。 谢谢支持。 下回见。 啥?下回是什么? 呵呵,当然就是<CityWoman>的最後一位小姐,白云罗。 什么?书名? 啊咧,等一下,我找找。 翻箱倒柜中…… 啊哈,找到了,书名呢,就叫做-- 无敌情人来按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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